【126】 从道录(二)

1948年底寒假，父亲又第三次把我送到师傅身边。

这次大师已经回到了青桠观。不知为什么，这次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这一切的理解更深了；也许是因为已经有前两次奠定的基础，第三次的进步尤为显著。

我记得这一次大师规定的作息时间和前两次不同，安排得更紧了，而且大多都是实际操练。

早晨、中午、晚上各都有不少于两小时的练功，形式基本上是言传身教。到青桠观的第二天，大师就开始教我习练“八卦掌”，并讲授了有关“八卦”的基本理论。

有一段话我的印象尤其深刻，他说：“学习八卦掌的必须以宏义为指导，以自我为中心，无论对方从哪方来，都要让他处于挨打的地位。”

他还一边讲一边示范，怎样在动作中体现“以自我为中心”，使对方无论怎样出手都面临挨打的危险。

这一次的学习虽然收获最大，但对于我来说却感觉特别艰难，老是走不好蹚泥步。

学内铲步、外铲步的时候，我一学就会，因为我学僧门的时候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然而，这蹚泥步一个步子我整整走了三天，还是没有学会，步伐始终不符合师傅的要求。

最后，大师都发火了，他认为我不是没有领会，而是心不在焉。

平时师傅总是说我聪明，有悟性，反应快，动作干净，这一回他第一次冲着我发火。

别看他平时总是笑脸常开，发起火来还是怪吓人的。

我觉得很委屈，因为我不是不用心，而是不理解，对这稀奇古怪的步子不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惹师傅生气了，让他对我失望，这是事实。

对于这一点，我心里特别难受。

练习的时候，只要大师一出现，我的心就怦怦直跳，紧张得不得了，汗水不停地出，全身肌肉、关节都紧张，手僵硬了，脚一开步就直抖，再也拉不开步伐……这样，又是三天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本来以为免不了要再挨一通骂，谁让我叫师傅伤心呢？谁知，这回大师没有发火，第七天上，他耐心地又细细把蹚泥步的要领讲了一遍，还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

他说：“就好象是农夫踩秧子一样，你的脚板要平稳地从稀泥面上匀匀地蹚过去，又好象是踩在薄冰上行路，力量用得稍不均匀，薄冰就要陷下去。”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一摆一晃，走得非常轻松自如。

虽然他行在硬硬的土地上，却好象在水上飘一样。

几十年来，我见过不少走八卦圈的高手，但是我认为没有一个走得象他样轻飘、自然、稳当、扎实。

大师的这番比喻使懵懂的我开始有所领悟，又经过几天的练习，我才走得稍为象样了。

只是大师仍然不满意。

这是件小事，但它可以说明大师对于功夫要求之严格。

9月中旬的一天，我父亲来了，他和师傅摆谈到深夜。

第二天大师把我叫进他住的房子，当时父亲也在场。

他们两个都很严肃的样子，平素一贯笑嘻嘻的师傅也收起了笑容。

他亲自点上香烛，摆好供品，立好神仙牌位，然后把我叫过去，要我跪在神位前发誓。

誓言是师傅念一句，我学一句。

大概内容是：

1.要爱国爱民；

2.要惩恶除奸；

3.要济世济人；

4.要舍身救难；

5.要见义勇为；

6.要仗义疏财；

7.要保护弱小；

8.要尊师重道；

9.要苦练功夫；

10.要传授贤徒。

大师领着把以上誓词说了三遍，然后要我单独背诵一遍。

说也奇怪，我当时居然就全部背得，师傅当然很高兴啰。

我想当时主要是那环境，那气氛，使人不得不注意力特别集中的原因。

等我背诵一遍之后，大师说：“今天你是跪在神位前，当着师傅的面发了誓言，今后天长日久，如有违今日之誓言，有违师长之教诲，口是心非，必犯天杀，天神共诛，不得好死！”此后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牢牢记住这些，未敢触犯。

倒不是我愚忠，而是我认为这十条有道理，是我们习武之人最起码的功德。

发过誓言的第二天，师傅又开始教我一套新功法，叫“卧猫功”，有点象俯卧撑。

此功先把两手平放在地上，指尖向前，腹部向下，两脚尖打直触地，按这样的姿势上下来回撑三、五次；然后，其余姿势不变，两手指尖相对，上下来回撑5次；接下来，仍然只改变手的方向，两手指尖各分向左右，掌根部相对，上下来回撑5次。

做完之后，活动放松手腕，稍微休息片刻，再将两手指尖触地，如猫抓地，上下来回撑10次；后调息一会，屈起小指上下撑5次；再屈起无名指上下撑4次；再屈起中指上下撑3次；再屈起拇指上下撑1次。

每个姿势都要求满吸一口气，闭住，再上下来回撑。

这是一个在我看来比较单调的动作，但师傅要我久久习练，而且每练完动功后，都要练“卧猫功”。

一星期后，大师把我叫到他的丹房，拿出了经络穴位图，一共四幅。我现在都还记得起，那几张图很大，几乎有三尺长，是他自己亲手在硬纸板上绘制的，图画得很清晰，看得出来师傅是费了心血的。

挂在墙上之后，大师指着图上的经络一一对我讲了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个穴位及循环时间。

他要求我首先要尽快掌握住六十个要穴的部位和名称。

因此在这之后的三天时间里，我除了早晚练功以外，几乎整天都是在死记硬背这六十个要穴的部位和名称。

我学得很快，记得也很牢实，大师很满意，我的劲头也就更足了。

六十个穴位、十二经脉以及它们的作用、部位、血的运转时间，在我幼小的脑海里深深打上了印迹，永远也不会再忘记了。

几天以后，李杰大师把我带到后殿左侧的一间十平方米的屋内，这是一间空屋，只在里面屋角放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物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当时我心里有点紧张，觉得房间里阴森森的，有些害怕。

大师走过去，把红布揭开，原来那里面盖着的是一个木头人。

这木头人大约有一百二十公分高，双脚钉在一块厚厚的木板上。

木板的左角固定在一个活动的“之”字木架上。

大师将木头人拉出来，放在房子正中，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木头人的前胸还有三十六个黑色圆点，每个圆点都是毛茸茸的，大约有铜元大小。

仔细观察，才看出木头人身上有很多圆孔，上面用小铁钉钉上剪成圆形的牛皮，这些牛皮都还留有牛毛。

另外，木头人的后背还标有二十四个穴位。

这时，大师开始传授了。

他说一个穴位的名字，就要我到木头人身上去实际摸一下那个穴位。

这种办法最能引起小孩子的兴趣，我觉得很有意思。

整整一个星期，大师就这样每天都要辅导我。他一边讲，我一边摸。

对着象人一样的木头人，我已经能熟练而准确地讲出各个穴位，于是，大师向我仔细地传授了道家秘传的点穴、闭穴、拿穴和解救穴。

正是在这个木头人的身上，我开始步入了中华传统气功、医疗的殿堂，一生受益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