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文小川) 母亲的死
?2010年10月29日
我急匆匆从长途汽车上下来,赶往医院。
天空已经烧满红霞,看不见太阳。也许正躲在某片云层之后,刚走进医院的正大门,爬上斜坡,变远远看见一名憔悴的男子站在柳树底下,弯着腰,朝我这个方向不停的张望。
我走近父亲,没有说话。他头上的白头发多了一些,脸上没有血色,眼睛也没有色彩。他说,你妈在五楼。
我没听他讲便疾步上楼。
绿色跟白色漆成的过道,消毒水,以及病人令人恶心的味道,刺激着胃里,有股东西一直在翻涌,但迟迟没有浮上来。
父亲跟在我的屁股后面,问了句:带的有钱吗?
我扭头看看父亲,但并没回答。随即父亲又说道:我身上只剩下一百五十块钱了,马上要交住院费。你看能不能找点钱?
我有钱。冷冷的扔下三个字便继续顺着楼梯向上爬。但那长长的楼梯好像怎么也爬不完。每到一个楼层,便能透过紧急出口看着电梯口的位置拥满了一群人,呆呆的面无表情。就像玩偶一样,机械地盯着头顶上方现实的楼层数字。
在走廊的尽头找到母亲的病室,里面还住着七八个其它病人。多半以老人为主。不停的咳嗽,头顶的白炽灯管打在地面上,降低了气温一两度。我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袖贴身衬衫,黑色修身西裤,包里装着两包软玉溪。母亲被厚厚的被子压住,躺在床上。
像一个被压在预制板底下即将死去的人一样,心中没有任何感觉。我走过去,小心地抚摸着母亲浮肿的手,已经有些蜡黄及乌青,冷冷的,有些陌生。嘴巴微张,里面插着导管,还有呼吸器。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像一只趴在池塘边的青蛙,身体也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上一下。
嘴里不停有东西流出来,我跟姐站在一旁,拿着许多卫生纸不停地为母亲拭去。心跳监测仪上跳动的每个数字都能揪动自己的心。深深的不安及浮躁笼罩在心头,但却一步都走不开。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有吃过饭,但此刻却丝毫没有产生任何一点食欲。
姐夫哥此刻说带父亲跟姐去吃饭,让我先照看,注意点滴快结束时叫护士就行了。他们马上回来并给我带晚餐。我点头示意他们快去。
他们走后,自己便臀部倚靠在背后的这张空病床的边缘,手里拿着卫生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母亲的嘴,一有细微的液体流出来便立马擦拭干净。这感觉让自己回忆起了最初,婴儿时候的自己,母亲一边喂着自己,一边用干净柔软的帕子擦拭去口中吐出的饭食。一边擦拭一边还唱着歌哄着自己。这镜头让自己毫无征兆地开始大颗大颗流眼泪,但是却并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不停地流,像要绝了堤的水闸,像有无数奔腾的水流想要冲破这道关口,顺流直下,直达阳光灿烂的彼岸。
我只好尴尬地扬起脖子,试着依靠重心的自制力不让泪水那么轻易随便的朝地上掉,红红的模糊的眼睛盯着窗外已经变黑的天空,几只小鸟偶尔飞过,空中是数根交叉走过的高压电线,把天空分隔的支离破碎。
没过一会,自己忍住了流泪。用手中的卫生纸擦干湿润的眼睛,还有鼻涕。
心中充满恐惧感,当监测仪的数字落到90以下的时候,最低的时候能在60。那情景就像被反绑着双手观看一部人质被斩首的画面,不知道哪一刻刀会落下,所以会感觉无力与极度的恐惧。
等他们回来之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给我打包了一份鱼香肉丝,不过只看看也就没有什么胃口了。
我从包里掏了五千块钱交给姐,让她去交住院费。我明白,钱不能交给父亲,只要有了钱,不能保证他不会挪作私用。毕竟作为一名赌徒,是没有任何信用可讲。
凌晨,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有大爹,大妈,还有几个远房亲戚。
他们围着病床站了一会,并不想长留,问候了几句于是便离开。床边最后依旧只剩下我们。父亲让我们都睡一会,说他看着,有事情再叫我们。
一天的车旅疲惫加上没有进食,自己很快便倒在床上。
凌晨2:29分,父亲一边摇着姐的身子一边哭,不行了,她不行了。
我赶紧起身,木讷的盯着监测仪,上面已经变成了一根平滑的直线。没有心跳,脉搏也在一点一点下降。
“快叫医生”我大声吼道
姐夫第一个冲了出去,站在门口一边焦急的张望一边大声叫道:“医生!医生!医生!”足足喊了有五声,才听见医生的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旁边还跟着一个护士。医生连忙掀开被子,开始做心肺复苏。压了几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们只能呆呆地看着监测仪上的那条直线,似乎那便是通往天堂的路。
最先是姐的哭声响了起来,那种感觉声嘶力竭却又无可奈何。我只是看着床上的那个女人,眼泪似乎在傍晚的时候已经流干。
身体臃肿,温度已经在缓慢开始下降。随后我默默地走出病房,一个人来到医院的楼梯口,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点燃烟,那是自己第一次抽烟,烟的味道不好,但猛吸一口仍然毫无顾忌的朝肺里咽下去。身体有些飘然,盯着水泥格子砌成的窗户朝外望去,那里并没有什么美丽的景致,但此刻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处在这里,医院对于自己来说,一直都是相当陌生的地方,从小到大,总共也就几次来到这里。
想了一些母亲过去的事情,也想了一些没有母亲之后未来的事情,以及刚才母亲离去的样子。嘴巴仍然微张,没有微笑,没有痛苦。似乎非常安详。
也许离开,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抽完烟,我便独自找医院的相关值班人,安排殓葬师给母亲穿上整洁的衣服,然后在屋子里烧了些许的黄纸。灰烬弥漫了整个房间,那几个老人藏在被子里咳嗽,不愿意拉低被子朝这里看一眼。或许他们想到自己不久也将会是这幅模样而有所顾忌。
安排好殡仪车,母亲被放进了尸袋。放进了车里。那是一辆南京依维柯改装的殡仪车,后面空间宽敞,但是却没有安放座椅,因为我们必须得一路上向车窗外抛撒纸钱,用以招魂。所以临时搭放了几个小板凳,我跟姐还有姐夫坐在里面。父亲说,按照农村风俗,他应该回避。
母亲被运回山里,已经是凌晨六点,天麻麻亮,外面冷的吓人,不过我还是跳出了车子,吸烟。
尸袋在行程中唯一有诡异的地方便是,当车行到一半时,袋子的拉链忽地从头到脚滑落了下来,尸体也从袋子中滚落了出来。姐被吓的大气不出,但能听到她心脏剧烈的跳跃。我只是相信这是一个意外,于是让师傅停车,但对于熟悉的母亲尸体,自己也有几分担心起来。于是让殓葬师把母亲重新放进了袋子里面。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