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挨揍
我对天赐叔是愈发地看不起了。
他再到我家串门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他,我就迅速地把门闩起来,一边拿棍顶住门,一边大喊:
“阿呆来了!阿呆来了!”
我的父亲母亲从屋里走出来,问:“哪个阿呆?”然后,很快地明白了。
母亲拧起我的耳朵,父亲抄起鞋底,将我一顿胖揍。一边揍,还一边骂我:
“再要胡说,撕烂你的嘴!”
母亲打开大门,让着天赐叔:“他叔,你进来坐。”
天赐叔一脸尴尬地站在外面,不知道是进门好还是不进门好。
我父亲威严地命令我:“快去给你叔道歉!”
我不情愿,父亲抄起鞋底又要胖揍我。母亲也在一旁帮腔说:“不懂人事的东西!就得让他长长记性!”
天赐叔赶紧一把将我护住,然后夺下了父亲手中的鞋底。
僵持了半天,我才勉强地走到天赐叔跟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不起!呆叔!”
父亲一听,火气又窜上来了,抄起我用来顶门的棍朝我屁股上就是一下子。
这下我可觉得疼了,咧开嘴对着天空嚎哭,叫唤得跟条狗似的。
父亲还要接着打,天赐叔抱着我替我挡着,说:“不打了啊!不打了!呆叔就呆叔嘛,他喜欢这样叫他就叫!我爱听!”
父亲哪里惯着我,撸起袖子还要接着朝我屁股上招呼。
天赐叔不乐意了,喝道:“干啥子!打坏了娃子!你再打,你们家我也不来了!”
父亲这才才气狠狠地停了手。
天赐叔顺势把我抱到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块糖,又是一番温言软语。我觉得挺受用,也便渐渐地止住了哭泣——你还别说,天赐叔这小老头还挺会安慰人的!
其实,哪里是天赐叔安慰的话语动听呢,不过是我经不起他老人家“糖衣炮弹”的袭击罢了。
天赐叔又走过去劝说了我的双亲几句,见他们的怒气慢慢平顺了,才又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天赐叔一走,父亲立马罚我在院子里下跪反省。
母亲质问我:“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吗?”
我把脸拗到另一边说:“我没有错!”
“那就接着跪!跪到知道错为止!”父亲厉声吼道。
我心里委屈极了,喊道:“孔阿呆就是呆嘛!傻还怕人说吗?”
父亲盛怒地举起巴掌,那架势像是要一巴掌把我的脑袋劈进胸腔里。
母亲一把拦住,说:“孩子光打是没有用的!要让他懂得个人事。”
转脸对我说:“你这孩子咋不知个好歹呢?我问你,你长这么大,吃过你天赐叔多少糖果?上学后,用过你天赐叔多少作业本橡皮?”
母亲的这番话让我有些气短了——我现在手里还攥着他老人家给的糖果呢。
也确实,自从天赐叔将那本记录馓子、油条账目的本子当作厕纸用掉后,他便更换了另外一个营生——换碗。
天赐叔从批发市场批发了一些日用百货,诸如针线、纽扣、拉链之类的农村妇女做活计用的东西,也有儿童爱玩的摇摇玲、拨浪鼓和爱吃的瓜子、棒棒糖……整齐地摆放在干净明亮的玻璃匣子里,匣子嵌在担子两头的木箱子上。农闲的时候,他便挑着它们,一手摇着拨浪鼓,一边吆喝着,走村窜巷去了。
做了这个营生,在十里八乡,天赐叔的口碑极好。
这不光是他卖出的小东西价格公道,还在于他售后服务做得也好,比如哪个村的妇人买了他的某个东西没用两天坏了,只要他知道了,一准给人家换一个。
在我们小胡庄,那更没的说,谁家的媳妇做活计缺了根针少了条线,尽管去天赐叔家讨,他通常都不收钱,有人觉得拿得多了,心里过意不去,一定要给钱,天赐叔也绝不多收。
村里的孩子们更是喜欢天赐叔,不光是因为天赐叔像个“老顽童”——喜欢跟孩子们闹着玩,肚里的笑话一大堆,还能玩很多好玩的游戏,更主要的是因为天赐叔每次出门换碗,遇到村里的孩子,总会拿点糖果给他们。
久而久之,贪嘴的孩子们摸到了规律,算准了天赐叔出门的时间,都排好了队伍,等在天赐叔家的屋后面。不过,天赐叔每次都不会让孩子们失望,见者有份。因此,我也借着那个“队伍”吃了天赐叔不少糖果。
后来,我上了小学,什么时候天赐叔换碗的挑子里又多了些新的商品,比如:铅笔、橡皮、本子、削笔刀……
每次路过小学,天赐叔总会把我叫出去,递给我一个本子、两支铅笔或者几块橡皮啥的,哈哈地笑着说:“卖剩下的!你拿去写字吧!好好读书啊!”然后挑起挑子,顶着灿烂的日光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