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失败的策反
“所以,你们调查的怎么样?”岚斗神采飞扬地靠在沙发背上,翘着腿问道,不过“反正应该是没什么进展吧”这句心里话被他吞了回去。
“不是还在赌约吗,不能说吧。”沐子松开吸管,做出“达咩”的手势,没想到老师竟然以芒果乌龙为诱饵前来“刺探”情报,真是太狡猾了!
她好奇地反问道:“岚斗老师,您那边呢?您知道尾花樹了吗?”
“啊,一个帮派分子而已,你要知道,帮派分子和杀人犯是很不同的,五百川。”
岚斗摆摆手,一本正经地道:“最重要的是我经过思考,认为课程的胜负论虽然是正式的,但还是不能让你就这样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时间对于年轻人来说可更加宝贵。”
他看了眼沐子还只喝到一半的杯面,却已经有点按捺不住自己飘扬的心情,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着打断道:“五百川,你跟我来。”
这很明显不是去学校的道路啊!
沐子轻轻地跟着,小手在背后交织在一起,心情十分忐忑。啊,无论发生什么,她一定要抵制住诱惑,不能背叛露央沙啊。
她偷瞄着岚斗的后背,由于严谨如一的步距,他的背姿显得很挺拔,头发打理得黑亮整齐,一切仿佛都有着明确的分届线。
带着不为人知的甘甜喜悦,她踩在他的影子里。此刻她可能又过度地浮想联翩,不过也许是依靠了这阳光的一面,才使得沐子并没有化为大海下的冰川,而是在这现世翩翩飞舞。
岚斗远远地开了车锁,走向路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会开车吗?五百川?”
“我有点害怕车。”
岚斗表情一松,有些忍俊不禁地回过头,在这个现代设施普及的时代,一个高等学府的研究生,竟然说自己害怕车,一项日常生活避不开的工具。
“为什么呢?”
“总觉得会失控吧.......”沐子小心翼翼,有点担心自己的回答给老师带来不快,遂即补充道:“但我有考驾照。”
这下岚斗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也绝了让沐子开车的念头,而是绅士地帮她开了一侧的车门,“柴生由纪夫的案子算是我负责跟进的,还处于诉讼期,刚好我探视的申请被批准了,便带你一起去看一看。”
“柴生由纪夫?”沐子好奇道:“是您第一次介绍的案例吗?”
“不错。”岚斗在心中赞叹沐子的记忆力,又想到她在课上认真的态度,不由得对这个直属的学生又多了几分好感,便不再扭捏地摆出导师的姿态指导道。
“你一直以来推理没什么问题,不过侧写就有些偏离正道了。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侧写要求的是案发没有经过破坏的真实现场,但仅仅一卷模糊的照片难免让初学者思维发散。”
岚斗想到那天的情景,又忍不住多说道:“而且你在侧写中过于投入,将凶手们视为有血有肉的个体,试图对他们的行为赋予情感,这是不可取的。”
他在心里想到,更糟糕的是其他学生,譬如露央沙,隐隐已经被她带偏了。
“但是老师,侧写难道不要求我们transference,也就是移情吗?凶杀本身是一个富有强烈情感的决定,宛若一个节点在一条直线上掀起波浪,只有置身于这种徜徉的情感中,才能和未曾谋面之人的精神重合吧。”
岚斗摇头否定道:“凶杀是剥夺生命的行为,而在这个决定做出、剥夺被害者生命之前,凶手们就已经丢失了名为人性的特质。”
“我们的确需要了解他们,但不是以丢掉人性的姿态去了解他们,而是站在更高的,超人的角度俯瞰。”
岚斗想到什么通过后视镜看了沐子一眼,笑道:“沉默的羔羊里面的主角,威廉·格雷厄姆,就是被汉尼拔引上了前面一条道路,一步步无法控制自己地堕入了黑暗。”
“研究变态心理学,学习侧写,有一件事一定要明白,当你在凝视着深渊之时,深渊也凝视着你。”
他顿了顿又说道:“若是做不到超脱,那便毁灭。”
岚斗很满意于自己灵机一动说出的莎翁风格的句子使得学生陷入了思考,他按下车窗,吹进来的风拂动着他额前的长发,使得这名年轻的教授看起来更为潇洒。
奥迪q7在高速路上一路疾驰,很快便驶下一条小路,边上路牌上写着岩浪监狱的字眼,深入了大概十几公里的样子,一座灰白色的沉闷建筑映入沐子的眼帘。
沐子跟着岚斗下了车,一手提着包,一手拢着飘飞的头发,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仿佛位于荒野上的监狱。
这里的风像是从砖石的裂缝间散出来的,斑驳的灰墙上稍一点绿色也看不到,也许碍眼的藤蔓早被狱守清理得干干净净。
也许是探视有时间的限制,从下车的一刻起,岚斗教授的脚步便变得很急,沐子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在入口处做了登记,过了接近一小时的时间,才有狱守出来,并对他们招了招手。
“重刑犯,不能让你们在这里见。”狱守似乎对柴生由纪夫显得极为忌惮,“他的室友已经换了三个了,包括今天的,我们把他罚到了禁闭室。”
“如果你们执意要见,恐怕要进去在狱长的陪同下问话。”
“哈.....我还没见过监狱里是什么样子。”岚斗干笑着带了些紧张,但又不愿在女学生面前露怯,也就硬着头皮道:“请您带我们去吧。”
狱守又看了看沐子,“她得留下。”
让沐子改变观念、并通过说服她瓦解有些不太合适的赌约本就是目的之一,怎么能让她留在这里。
岚斗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助手。”
狱守于是显得很不情愿,这个中年男人挪了挪帽子,皱了眉头走在前面。
过了几道关卡后,他们一同乘上了哗啦啦向下的笼子一般的电梯,沉闷略微有些刺鼻的气味在电梯停下时扑面而来,嘈杂的叫喊声也乱成一片。
狱守拿着铁棒一路“砰砰”敲打着栅栏,警告被关着的犯人老实一些,但这依然阻止不了他们在发现沐子之后**般猛地扑在栅栏上,龇牙咧嘴叫喊着,或是**地笑着。
但即便在此时,他们也没忘记互相争勇斗狠,如同公马、雄狮亦或是海狮之间的撕咬碰撞,使得头发、牙齿,甚至是耳垂黏着血液横飞。
这里的世界和外面的天地,恐怕除了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再没什么相同。
沐子默默地走过,既没表现出恐惧,也没什么吃惊,直到转过长廊尽头的拐角,看见那个被两名狱警看押着、坐在小房间椅子上的男人时,她眼里才复又绽放出好奇的光亮。
这个男人头发凌乱,白色的囚服因瘦骨嶙峋的身体塌瘪着,整片形体之上,看不到有任何肌肉的特征,这不由得会使人怀疑他怎么会有打伤其他囚犯的力量。
“不要回答他的问题,不要和他说过多的话,不要直视他的眼睛。”接近之前岚斗便向沐子叮嘱道。
沐子乖巧地点点头表示清楚。
典狱长低头看了眼表道:“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岚斗点头和典狱长打了个招呼,坐在柴生由纪夫的对面,“又见面了柴生先生。”
柴生抬起头看着他,有些浮肿的眼睛里始终集中不起焦点。
“我依旧是来和你讨论那件案子的事的,一些你尚未作出合理解释的细节。”
柴生仿佛在愣神,直到后面的狱警拿警棍敲了下他的椅背,他才醒来一般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岚斗有些不满地看向典狱长,说道:“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略胖的典狱长耸了耸肩膀,“总不能指望我们这把这些人渣当大爷似的供着,这里是关犯人,又不是养犯人的地方。”
岚斗叹了口气,典狱长话说的也没错,他拿出纸笔,让柴生专注于在纸上画圆来凝聚短暂的注意力,如同将他从另一个世界拽到眼前一样。
他边提着问题边帮柴生回忆着过去,然后终于快速接近了造成疑惑和争论的几个中心。
“柴生,你为什么要对坂上一家下手。”
“我接修补屋顶工作的时候,发现有一家的夫人长得很漂亮.........工友们讲着一些荤段子,便使得我**难耐在晚上潜了进去。”
“这么说你和坂上夫人之前并不认识?”
柴生由纪夫点了点头。
这些是早就写在口供上的内容,岚斗再问一遍只是为了给沐子听,他转过身示意般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看,得纠正你那些过多的臆想’。
见沐子秀眉微蹙,他再度坐正身姿,又问道:“为什么要取走项链?”
“我听说她。”柴生顿了顿道:“坂上夫人....在外面有情人。”
“所以是为了误导警方,包括没有拿走现金也是?”
“是。”
“但还是被抓住了不是吗?”
岚斗的语气里微微点了点嘲讽和得意,“凶器呢?事到如今也该承认你处理凶器的手段了吧。”
“你的死刑已经确定无疑,就这么把不明不白留给坂上一家的冤魂还有你的儿子?”
各种博弈都没能撬开柴生的口,岚斗开始尝试起了恐吓,“你不想在铜柱油锅中时才对阎王慢慢说吧,为何不在即将离开人间时坦坦荡荡一点呢?”
“你们一直以为是我清除了痕迹?”似乎只听清了这一句话,柴生抬了抬诧异的目光,绷紧的脸微微松动。
岚斗精神一振,提笔问道:“没错,漂白剂?强碱?还是过氧水?你肯定准备了什么吧。”
“我准备了什么?哈哈!”柴生发疯了一般俯仰着大笑起来:“我只是换了一把而已啊。刀还插在厨房的刀架中,不过现在应该在垃圾场和其他的东西一同压成废铁了。”
笔从岚斗的指间掉落下去,如此意想不到的结果使得他怔在原地。
他抬起头,见到瘦弱的、被锁在椅子上的柴生脸上竟敢俯瞰着自己一般露出轻蔑的笑容,这使得骄傲的岚斗感到了极大的侮辱,同时产生了一种恍惚般的惊觉——
这个凶犯似乎从未被他真正抓住,他的灵魂还飘荡在岩浪监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