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梦中人

雨雾散后，太阳又重新挂在天边，五彩缤纷，金光四射，一道彩虹印在西边苍穹，辉映着雨后苍翠欲滴田野，水气氤氲的原野，绮丽非常。

洛萤兴奋的跳跃着，跑出数步，似要伸手去摘那五色彩带，“千塘，千塘——”她欢呼着，一回头，却看到千塘站在如盖的树下，少年清俊。

丝丝疑惑像闪电顿时划过心间。

“是你——千塘！？”她惊呼。梦里的那帧画面同此时的境像如出一辙。

“姐——？”千塘还处在疑惑中心。

呼吸似乎停顿了，心跳却陡然加速。——千塘，他是——是一直在梦境中和自己耳鬓厮磨相依相伴的少年。是的，是千塘！

他比自己小，像是自己弟弟；他的人生和自己千差万别，没有多少交集；虽然她绝无意轻看他，但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成年之后再无会面，儿时的记忆模糊不清，她怎会反反复复的在梦里遇见他——她的少年。

听见千塘在呼唤自己，她回过神来。

“……千塘……我们一起来过是不是，千塘。”她激动又惊讶，语无伦次，极力按捺着内心升腾的情感和热浪，眼泪差点流出来，慌乱之余不断用零乱的话语掩饰内心的震惊。

“是不是很梦幻，洛萤姐，彩虹在城市里不常出现吧。咱们这里可不缺，你喜欢看，暑假还回来过，一定让你看个够。”

“是的……暑假。恩，暑假回来，要回来。”她结结巴巴，像是对千塘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提醒自己。

“那时你在贵城，会回贺村来吗？”

“你要回来，我也争取回来！”

明知的事实，听到他的回答，还是有些失落。她希望千塘说你要回来我就哪也不去一定陪你一起来。可千塘没有再说下去，她也不便再追问，毕竟她回来的初衷是陪伴年迈的奶奶。可不知哪一刻，性质悄悄出现了奇妙的变化，她的心不再安静了。

……她不愿再推敲下去，只道看风景，迈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山风微荡，村外路边一幢黑瓦黄墙的老屋引起她的注意。他们走过去，依然是蓬门闭户，暗庭深锁，看来已久无人烟。洛萤抚着残破的窗棂久久流连，为老屋惋叹。

“练横树杪，几丝杨柳残烟。……野店几家，羊角风摇沽酒旆。”bj郊外也有许多被遗弃的老屋，很多都已颓圮坍塌，也有一些被眼光独到品味不凡的人利用起来，改造成别具一格的民宿和工作室，使它们重新焕发了生机，她对此举推崇备至。

她有时也想，如果毕业后不出国留学，她倒是愿花些精力，开一家特色的古民宿客栈，也能为传统文化传承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灵机一动，问千塘有没有兴趣做民宿。千塘笑笑，摸着后脑勺有些腼腆的说：“姐，我不懂民宿啊！就是家庭旅馆吗？”

“恩，差不多。不过民宿独特一些，除了舒适，还能是让人体验建筑之美。略过实用功能，还承载着对传统建筑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并且……还……”她滔滔不绝的说着。

千塘安安静静地听着，不知想起了什么。

她捉狭地笑笑，问他是否一起回贺村。

千塘点点头，“回去。”

“怎么，不怕再有人上门相亲。”

“桔子正是采收期，最近家家都忙，应该不会。”他仿佛胸有成竹。

但他清俊的面容笼罩着一层薄雾似的无奈惆怅，虽转瞬既逝，但横在眉宇间微茫的心绪让洛萤陡然生出惋叹。她还是忍不住的猜测：他会像许多乡下少年那样吗，早早的定下一门亲事，在城里孩子还在大学念书或意气风发准备成就一翻事业之时，在不大的年纪，就结婚成家，然后养下两三个孩子。

或许下次暑假，或者在下一个春节，……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她又在心里为他开脱。谁又能不承认在这样的乡村里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呢！自己不也有了回来生活的念头了吗？

两人说着话，走过一道沧桑的古石桥。石板的缝隙里长着顽强的野草，桥边一棵已经干枯的树下几丛油菜花开得正盛，桥下一泓清水，被几只竹筏搅划得动荡不安，颇有“长川一带，鸭头波泛卖鱼船”的风蕴。两三个孩童在不远处一株含苞欲放的桃树下嬉闹，一幅岁月静好的美景。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置身于这汁液丰盛的乡野，勾起了心底诸多隐匿的期待，洛萤想起这句诗，心里油然而生出古人隐逸避世的兴致，说不清是因身边的人还是景。不过短短的几日，她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里，bj的家虽然华丽坚固，但也只是一个外壳而已，内里冰冷绝望，甚至抵不过路边一座陌生的老屋令她心生憧憬和怀想。

bj漫长的冬天还远远没有结束，而她的一颗心却带着温润的露珠在桂东的乡野悄然复苏。

村口闹哄哄的。来贺村收桔子的商贩在各个桔柚园里里外外的忙活，甄选果实，洽谈价格，装载运送，也有城里人图新鲜的，轿车直接开到园子外，亲自进园采下几筐新鲜橙红的果子，走亲送友颇有颜面。

千塘这些天一早就去了园里，傍晚时分才从园里出来。洛萤白天也间或到千塘家的桔园里走两遭，赏赏风景，打个下手，看看热闹，然后带着满身甜香回家吃奶奶煮的猪脚面线。

这天因奶奶肩膀疼在家陪奶奶，吃过晚饭盛了煮粽子的热水爬在桌边一边听歌一边伏在蒸汽上蒸脸。千塘提了两个滚圆金灿的柚子从门外进来。她伏在桌边，完全没有城里女孩子的骄矜和高不可攀，脸庞被热汽熏蒸的红莹莹汗津津，只觉更加平易可亲近。

他笑吟吟地说：“邻居家的城里亲戚到他们家采摘柚子，顺便又到自家园里采了两箱桔子。邻居就送了些柚子来交换。自家也吃不完，父亲要我送两个过来给阿婆和洛萤姐尝个鲜。”

洛萤算准他还未用晚饭，跑进厨房依然盛来两只刚煮好的枕头粽一碗汤粉让他坐下吃。千塘问她自己怎么不吃。她笑笑说，打算留着肚吃柚子。千塘正不安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吃饭，听了她的话立刻抱起一只柚子洗干净，手法娴熟的把整个柚子划分两半，然后用铲子插在皮果之间，在沿着划开的地方转一圈，半瓤果肉就完整的同果皮分离了。他坐下来吃粉，还不忘教她把吃不完的果肉再放回果皮碗里，同另一半扣在一起，不会风干，放几天再吃也还是新鲜的。正说着，千林跑来叫千塘回家吃饭，看着他哥和洛萤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却不说话了，笑着就往回走。

洛萤也留他在这儿一起吃，千林却忙忙的往外跑，跑到院子里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还要看动画片呢，哥哥不在家，就没人和我抢电视了。哥，你以后晚饭能不能都来和洛萤姐姐一起吃？”

千塘窘的脸通红，却拿他没办法。洛萤却笑，“我好歹知道你在家里的地位了。”

不料千林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站在门口说嘴：“我告诉妈洛萤姐给你做好吃的，洛萤姐对你可好了，妈就不用操心了。”

像故意和他们两人捉迷藏似的，说完一溜烟儿又没了人影了。这下两人都不语了，窘窘得只管看住各自眼前的食物。埋头吃了几口饭，千塘才缓过神似的说：“这猴崽子被我妈宠坏了，淘气的很。”洛萤也不看他，一个人有滋有味的吃着柚子，想起奶奶讲她小时候，有一天她在家门口玩，奶奶回屋取些针线，几分钟的功夫，出门就不见了洛萤。奶奶急得满头大汗，在村里到处找，最后才发现是被千塘叫走，在他们家吃爷爷进城带回的大白兔奶糖。原来，两人的渊源在很早很早的年岁就种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