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道士
冬日又近,昆仑山巅几乎被风雪覆盖。
虞孤月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已在千年前的北颜王朝生活了两个春秋。昆仑道观的两年时光,虞孤月足不出观地修炼道法,足以彻底沦为道家修士。
欧阳辙与他的好友善淳道长初次指点她的道法时甚至吃了一惊。她的悟性之强、道心之坚,几乎称得上超凡脱俗。
她还记得,她初至时,是如此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陌生遥远的时空。
而两年后,她早已能接受穿书的现实了。
“时光能冲淡一切。”她叹道。
起初,对于欧阳辙绑架式的行径,她愤恨不平,甚至想下地府去问问这阎王,到底是做何感想,为何要让她这凡尘女子遭受这一切。
如今,在这安稳的、远离俗世的生活里,她倒也乐得自在。
作为历史系学士,从前的她仿佛是站在第三视角围观着古人的生活。
而今,却是第一人称。
*
锦官城,集市。
“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朱砂如血,狼豪如风。少女一身深紫锦褂、朱红金绣长裙,略显随意的垂髻长度及腰,狐毛大氅落地,凤头履银绣紫底,杏眸微眯,唇瓣微红,双指捻起符咒,声线微冷。“急急如律令!”
火星飞溅,黄纸很快燃为灰烬,四散空中。红蜡烛光影影绰绰。
夜中,集市人声鼎沸,画着八卦、书着“道”字浓墨小楷的小摊周围围满了人。或是贫民百姓,或是达官富贵。
“此乃护身咒法,保善信七七四十九日不得妖魔侵扰,清平亨通。”虞孤月拂袖取符,涮笔取砂,冷道:“近日若进出赌坊、青楼等地,或有血光之灾。烦请善信莫要逾越。”
面前的男人先前模样黑瘦,眉间发黑,如同行尸走肉。一套法术后,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清亮。
“喏,喏。”男人颔首如捣蒜,拿出一串铜钱置于桌案之上,随即脚步漂浮地转身离去。
围观群众见此情形,纷纷耳语议论。少女似未有感觉一般继续翻阅起《本经阴符七术》。
*
几日前,欧阳辙带上昆仑道观所有家当,提出带虞孤月下山历练,顺便去锦官城做些生意,留善淳一人留守昆仑。虞孤月无有拒绝的道理,她盼这一刻盼了太久。普查大颜黎元生活习惯与情况是她的职责。
她早已计划着下山后书写一本《我的穿越奇闻》。
若是能遇见那短命的帝王,那便写一本《三朝列传爱情版》,亲生经历、血泪成书,定能出彩,替钟老争口气。
*
“不知鄙人可否请这位道长为鄙人算一卦?”
虞孤月抬眸,望见男人一身素色锦袍、着镶玉金绣白官靴,神色温润如玉,肤色白皙细腻,桃花眼含笑。
“善信请坐。”虞孤月放下古书,轻道。男人拂袖落座,周围不少女子望见男人的正脸后纷纷瞪大双眼,瞬间脸颊飞上一抹绯红。
“敢问善信尊姓大名、生辰几何,可曾婚配?”
男人睨起双眼,一字一顿道:“免尊姓褚,衣者褚。单名一昭字。建安元年正月廿一丑时生人。未曾婚配。”
虞孤月执笔记下,随即自案上的小盒中取出三枚开光铜钱,递予褚筠道:“烦请善信诚念疑问,运势姻缘均可。”
褚昭颔首,伸手取走铜钱,置于掌中,阖眼合掌默念。
“善信请掷六次,自我起卦。”
三枚铜钱落于桌案叮当作响,围观者无不翘首求见。
*
待褚昭起卦完成,虞孤月已绘好了卦象。
阳爻、阴爻、阳爻、阳爻、阴爻、阳爻。
“革。己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象曰: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虞孤月抬眸,与褚昭对视道:“敢问善信有何疑问?”
“鄙人浅薄,仅有名利之疑。”
虞孤月拂袖收回铜钱,淡淡道:“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顺以从君也。卦言:善信需积极求变,洗心革面,查漏补缺,朝中顺君之意,便可顺风顺水,激流勇进,乃吉卦也。”
闻言,围观者无不面面相觑。沉默半晌,褚昭不禁抚手称好,嘴角带上了三分温和的笑意。
“多谢道长,鄙人知矣。”褚昭自大袖中摸出一银元,轻置于桌案之上,拂袖而去。
*
人群远处,男人抱手静立屋檐之上。
有风自东南来,抚过男人的赤色锦袍与银白狐氅,冰冷的飞霜结于男人半束的黑发,一瞬化为液滴。
男人一双凤眼凌厉,眼尾微吊,带着因低温而生的微红,眼皮褶皱浅淡,眼睫纤长浓密,瞳仁幽黑,唇瓣红润。
一粒猩红的朱砂痣落于男人眼下,点缀了他白皙的脸色,为他平添三分妖冶,似由天而降于凡尘的贪狼神官。
夜空无云,弯月如镰,他立于镰月之前。
“洗心革面?”男人望向雪中离去的紫衣少女,勾唇冷道:“他倒是想。”
“蠢道士。”男人笑道,拂袖而去。
远处,虞孤月收起小摊,似感应般转过头,却只望见一朱红与银白交织的身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