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对于队长有时候处理事情的简单或粗暴或莽撞,施卫宁在内心着实有点儿不屑。但是,他也不是那么直白地轻蔑地向队长指出的。队长有时候处理事情火急暴躁,施卫宁往往总是在其间起着缓冲或修补作用。他想:你一个粗汉莽夫,我能跟你一模一样?
那还是在麦收季节的一件事。
十几名妇女低头挥动镰刀,也挥落下无数的汗水,已经将一大片的麦子都割倒了。割倒之后被打成捆子的麦子由男将们用扁担挑到队场上去,准备脱下麦粒。——那时候有了脱粒机,但收割机还没有在这一带出现过。
在田间,多多少少的还会丢落一些麦穗头,这些麦穗头一般都是由年老体弱的妇女负责把它们捡起来,也一并把它们汇集到队场上去。可是,在老年体弱的妇女们捡过之后,有时候难免仍然有很少的麦穗头被遗弃在田里,这就像乡下人所说的吃饭会掉落一两个米一样。
那天,一个叫广禄的二十多岁的汉子,却在老年妇女们之后,竟然仍然捡到了好几十个麦穗头。那个名叫广禄的汉子,将麦穗头上的麦粒用手搓揉下来,吹去麦粒的外皮儿,把麦粒子们都装进了自己外衣的口袋里。那个叫广禄的汉子,似乎从来没有衬衫,即便在炎炎的夏日里,除了打赤膊外,也是穿着春秋衫的。春秋衫有较大的口袋,他就把麦粒放在腰两侧的口袋里,沉沉的,也有些鼓在外面,旁边的人最容易看得分明的。叫广禄的这个汉子,想把那些麦粒子据为已有,已经是不容怀疑的了。
于是,有人产生了嫉妒之心,就暗中把这一重要事件禀告给了队长。队长一下子就愤愤然起来:如果大家都像广禄这个汉子一样,把田里的东西占为己有,那不乱了套翻了天了!于是,队长气狠狠地走到广禄的面前,单刀直入地道:“你袋子里鼓鼓的,是什么东西?”
广禄说:“是几个麦子。”广禄一点儿也没有抵赖。
“你弄这些麦子干什么?”队长忍着愤怒问。
广禄:“麦子能干什么呢,吃呗!”
队长:“队里没分粮给你吗?”
“你看不见?我块头这么大,我能吃得饱吗?”广禄反问着队长。
“吃不饱就能弄生产队的麦子吗?”
“什么话!我是在老年妇女们捡过之后才捡到这些的,这能算是集体的?”
“你什么屁话!集体田里的,不是集体的又是谁的?”
“如果不是我捡起来,很可能这些麦子就要埋到土里了!现在我拾起来了,不是我的能是谁的?”
“你挖集体的墙脚,你跟我老实点儿,赶快把麦子送到队场上去!不然……”队长威胁似的说。
“马上就要翻到土里的麦子,我捡起来,还不能算我的?”
“麦子是集体的麦子,它变成灰,是集体的灰;它变成屎,是集体的屎!你如果再不交出,当心……”听到队长的这话,广禄心里交织着惧怕与不服。他知道惹恼了队长,会挨扣工分,扣口粮,会挨饿,会难熬日子,但又实在不甘心交出自己在田里奔了好长时间才捡来的麦子,于是恼怒占了他头脑的上风了。
“我就不交,你能把我咋的?”
这时,会计施卫宁也来到这旁边了,不过,队长和广禄正争执得起劲儿,施卫宁还没能插上话。一般说来,不得体的话,施卫宁是不随便抛出来的。
这时的队长已经完全失去忍耐心了。他吼道:“来人啦!”队长的脸朝旁边一瞟,
看到了几个汉子:“宝强、宝根、存良!你们都过来,把他绑起来,打!不把他麦子倒下来,我队长让他当!”
广禄料想到几个汉子将要捆绑他了,于是就一边向远方退却,一边朝着队长嚷道:“要我交出麦子?我交个屁交个屌给你!你看:现在我就把它吃掉!你等着我屙屎给你!你等着吃我的屎!”他一边退却,一边从袋子里掏出麦粒,送到嘴里,用力大致地嚼几嚼,就咽了下去。
眼看着要被交出来的那些麦子,就这样被广禄不断地送进嘴里,咽了下去,队长就更猴急得厉害了。他命令几个汉子快速追赶。广禄是边逃边吃,当几个汉子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逃到大河边上了。
这时,麦子已经被广禄吃下去一大半了,余下的,估计来不及送进嘴里咽下肚子了,他就从袋子里全部掏了出来,一把全撒进了河水里。-当几个汉子追上他时,他衣服的口袋里已经是空空如也,一粒麦子也没有了。
当队长命令几个汉子将广禄吊在村子北边的大银杏树上时,广禄却以一种胜利者的口气大嚷道:“那些麦子,如果我不捡,就会埋到泥里,也变成泥!我捡到了,就该是我的!现在怎么样?全到我的肚子了!我现在不饿了!你狗日的吊死我,我也不是饿死鬼啦!哈哈哈……!我不是饿死鬼,我是饱鬼!我是饱鬼了!”就这样,广禄被绑着挂在银杏树的一个大杈上,嘴里还不停地高呼着他没有交出麦子的胜利。同样的话他重复高呼了几遍,嘴角也流出血来了。大概是牙龈出血了,他的五脏也该还是好好的。
其实,他所高呼的胜利是被他夸大了。他并没有能够把全部的麦粒送进肚子里,分明的有一小部分被他扔进河水里了。在扔进河水的那一刹那,河水分明的还激起过微微的浪花的。
队长虽然没有想到割断广禄的喉咙管,让他停止呼喊,但他很是后悔在把广禄挂上树之前没有用破布或棉絮塞住他的嘴巴。
在几个汉子把广禄挂上树不久,会计施卫宁就走到队长身边,在队长的耳边轻轻说道:“其实不需要这样子的。这样可有点儿难看啊?如果他不交出麦子,可以直接扣他二十分工,或直接扣他十斤口粮,让他大大的划不来。慢慢的,他就可能交出麦子来了。”队长想了片刻,爆脾气的火焰逐渐熄灭了下去,也似乎觉得施卫宁处事方式的可取了。队长朝一个汉子呶了呶嘴,让汉子把广禄从高处放回到了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