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没有土地租赁或承包权,没有迁移通道的农民,每天该干些什么活儿呢?如果生产队长外出开会或因其它什么情况不在生产队的话,这样就只能由会计来安排了;农人从早到晚有时甚至披星戴月地忙乎,该给多少工资份额呢?这也就只能出自会计的嘴巴和心意了。如果有人不服气怎么办?那除了吵架之外大约就只剩下忍气吞声一法了,抑或,就是不了了之。要么,会计假装妥协、折中或听从意见,假装通融而给疲惫的社员记上二十分工,但若干天后,说不准原先的二十分工就被篡改为十五分了。因为,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箩筐的农民,谁也记不清一年度每一天的工分数。到最后,也就只能“听天由命”或命悬于会计之手。从此意义上说,会计,有时候比队长更有实权。
只有捏住了人的卵子,才能让人陪自己逛场子的道理,那时的年轻的施卫宁,就似乎认识到了。可是,退休后的施卫宁老先生,对外面世界微妙的变化,似乎又预想和适应得比较迟缓而不到位,人生的有的经历,反而会使人对自我对外界都减弱准确定位和准确把握的能力?数千年来,多数的皇上都很是懂得驾驭臣民之术的。数千年之中,每隔数百年或数十年或数年,总要玩一次血腥风雨血流成河尸体遍野的游戏,游戏之后就会出现一个更为清醒的伟大皇上:防民牧民控民愚民是第一要务。而施卫宁,似乎也天生的具有一些这方面的才能。只要公社社员们甘心做他的顺民,他才不想费力气去捏卵子呢。只要不跟他作对,不跟他竞争,不抢他的位置,他从来都不会暗中克扣别人的工分的,天地良心都知道这一点。用力少,能驾驭,省时省心,是最高的管理境界,他想到了这层意思。古人理想中的“无为而治”,大概也含有这类意思的。
没有土地租赁或承包权,不能像动物大迁徙那样迁移的农民,想要挣得更多的工分,想要分得能填饱肚子的口粮,就不能不向队长和会计点头哈腰微笑巴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所求,才能无所畏惧。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能依据环境逐渐练就出自己的生存绝技。异性的农人,有时就心悦诚服地或万不得已地运用特殊的手段,在队长和会计面前施展只有异性间才能发生作用的本领。
有一种寻找农作物肥料的办法,就是这一带农人从祖辈那里继承而来的,恐怕在地球村的别处是很少见的。秋季来到了,尤其是深秋,河水普遍低位,甚至有几段河流接近干涸了。这个时节,将沟底的淤泥捞上岸来,等淤泥稍稍蒸发去一些水分之后,用作农作物的养料,是这一带人从祖宗那儿得来的经验和智慧。
那沟底的淤泥,含有丰富的多种植物和多种小动物的腐烂体,是庄稼丰盛的营养素。因此,每逢这佳惠季节来到,农人们就将小河沟用一道道泥坝把它截成几段,而后硬是用人力一桶水一桶水地车去。用抽水机抽水,在那时是难得见的先进手段,是很少得到采用的。“人定胜天”的思想,已经铁一般钢一般地铸定在人的脑海里。
河水被车干的一段,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涸泽而渔”了。把鱼儿们捕捉上岸之后,农人们就一铁铲一铁铲地将臭臭的烂泥挖开并甩到河岸上来。这样的劳作一天,该给多少工分呢?这就要队长或会计亲临现场进行评估了。等到甩上河岸来的淤泥稍稍蒸发去一些水分之后,妇女们就会用畚箕和扁担把河泥挑到农田里,而后再用钉耙把它们拉开,使它们分布较为均匀,而让农作物吸收,长成茂盛的庄稼,收获之后缴去公粮,剩下的就有可能用来填充农人的肚子了。而这劳作的过程,都是需要队长或会计来给大家记工分的。
有一天,一个叫章寅菊的新媳妇,来到施卫宁的面前查看前几天的工分数。这个叫章寅菊的新媳妇,是从本人民公社的另一个生产大队嫁过来的。她勉强达到结婚年龄时就嫁过来了。从外表看,脸上依然未脱孩子气。别看她仍然是一张少女般的脸,但据一些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家伙讲,就是这一张圆圆的嫩嫩的脸蛋,却具有极高的生存本领和生存智慧。——其本领和智慧也许不在薛宝钗之下。人之所谓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为什么不应当也包含这层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