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据个别极不地道极其无聊者说,这个叫章寅菊的新媳妇,跟她娘家那里的生产队会计好上了。这“好上了”的意思通常都是包含相处狎近身体接触这类意思的。现在她嫁到施卫宁所在的生产队了,也许叫做秉性不改,也许叫做故伎重演,也许叫做能力迁移,她在向施卫宁打听她的工分的时候,却是扑闪着长睫毛的眼,用眼光撩拨着施卫宁的眼光。
但施卫宁事先并没有料到一个嫁过来的新娘会对自己传递如此的心意,他不久便回避了新媳妇的眼神了。不过,这个眼神使她一下子倏忽一下又一次地回想到了另一个女子。这另一个女子,曾经是他经常,甚至是朝思暮想的人,只是几乎天天忙着算账忙着记工分,却几个月也没有遇着她,更很少前往寻找她。这时候,在新媳妇向他打听完了工分数之后,施为宁就更切切实实地回想起自己的同学罗才荣来了。他当然又一次地记起了自己跟罗才荣在草木棚里的肌肤接触,他由眼前的新妇章寅菊而想起了罗才荣的眉眼,想起了她的面庞,似乎也回忆到了罗才荣。因此,施卫宁在三言两语不失温和地打发走新媳妇章寅菊之后,就深深地思念起罗才荣来。
经过两三天的想念,琢磨,他终于决定,利用个什么机会或借口离开生产队,亲自去找寻罗才荣一趟。看她还有心于自己否,看她能不能把将来跟自己紧密连接起来。他想:我如何能避开其他人,而单独和她见面呢?有时候,越是急切,便越是能产生主意。他想,他去探问罗才荣所在大队所在生产小队是如何记工分的,哪类劳动力哪些活儿一般每天记多少。这样,就是一种工作需要,而在旁人看来,就不是为了个人问题了。
于是,在一个相对比较清闲的午后,他跨上了一辆自行车,前进了五六里的路程,来到了罗才荣所在公社的生产队。他向路旁田间的一个老妇人打听,问罗才荣的家住在哪儿。那老妇人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询问他找罗才荣干什么。
施卫宁很有几分不畅快,他想,我向你打听事儿,你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反问我事情呢?但因为是求人询问事情,施卫宁也就不便于暴露出心中的不悦。他勉强笑了笑,对老妇人说:“我是罗才荣的老同学,我现在做生产队的会计,我来向老同学打听打听,看她生产队的有些事情是怎么处理的。我还年轻,做会计的时间还不长,缺乏经验,有的事情处理不一定老到,我来打听打听,学习学习的……”
老妇人说:“哦,这样啊。你怎么今天来啊,真不巧啊。她今天跟人家定婚去啦。”
“什么?她跟人家……?”施卫宁似乎没有听清楚,也可能是听清了而不敢相信。
老妇人又朝施卫宁看了看,心想:“什么同学,怕也是来想姑娘的心思的吧。看样子,这后生就是长得黑一点,身量还可以,样子倒也不难看。”老妇人这样想着,但出语却没有提及黑皮肤的话。她说:“我只是听说罗大那丫头叫才荣的跟人家今天定婚的。你要找罗大家丫头罗才荣,还是到她家里去看看吧。”说完,老奶奶就转向了农田中央,去干她的农活儿去了。
站在田岸边的施卫宁心里却翻动起波浪,一瞬间世界像变得灰暗了许多,痛苦的腹水似乎涌满了整个的心胸了。他的心似乎在钝痛着。他站在田岸边傻愣了一会儿,眼睛朝北方望着那一排房子。他脚下的泥路本来就不太宽阔,也不怎么平坦,于是他也不再跨上自行车,而是推着车子缓缓地前进。他的脚步比先前似乎沉重多了。他走到那排房子最西边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门前坐着一位老翁翁。那老翁翁低矮身体,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弓着腰,双手在搓着草绳。施卫宁就停放下车子,走到老翁面前,很客气地叫了声“老大爷”,向他打听哪一户人家是罗才荣家。那老翁翁抬起昏花的眼睛看着他,那眼光完全是询问的神情,并且嘴里模模糊糊地说:“不中用了,耳朵不好使了!……你是哪里来的?是从公社下来的干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