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密林遇险
“不出五六日,我杜家定要在城北闹市的演武场设下擂台。待我回府拿定日子,自会即刻差人通禀谷副堂主。
此外,赤霄门内门有弟子,名曰高天朗。此子日夜思慕小女繁嫣。据传他已有四段烟波境中期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想来他也必将来擂台一展身手。
届时还请谷副堂主小心应敌,莫要轻忽。”
谷风只是略微颔首,暗自寻思,若这杜千流不多嘱咐两句,他倒觉着稀罕哩。
送别杜千流后,谷风被杜三山请去近旁的一间别室小坐片刻。他背倚檀木交椅,轻舒双臂,才从一早的奔波中缓过劲儿来。忽觉饥饿难耐,便讨了些皮儿脆馅儿酥的茶饼来吃。
正要享用盘中最后一块茶饼时,杜三山已召集人手,候在别室外头。谷风匆忙起身,不忘抓起茶饼塞入口中,却因心急不慎噎住。
一行七人在长廊的尽头折入一条狭长的甬道,众人在前,他一个人远远地随在后头。间或而发的响嗝在甬道之内亮如洪钟,此起彼伏,激起前方的一阵笑语声。
谷风涨红了脸,紧闭双唇,生怕走漏一丝声响。不觉间,他随其余六人在甬道尽头拾级而上,从隘口探出身子,站上丰州地面。
一阵爽风拂面,收走谷风两颊的大半红热。他回望来时的方向,所见尽是林木葱葱,全然不见城南官道以及那座驿馆。想来已是走出几里地了。
杜三山手下五人随即封住密道,并聚拢四周散落的泥块,仔细掩埋入口,而后一行七人便往密林更深处进发。
忽闻东南方有猛兽长啸,其声凄厉。杜三山为首的六人决计前去一探究竟。谷风自是不愿瞎掺和,但无奈不识路,也只得跟去。
约莫三刻钟后,众人转上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土路。在林中穿梭已久,谷风早就迷了方向,委实不愿再毫无头绪地乱逛,正欲叫住杜三山等人。
然而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从远方朝众人款款走来,拦住他们的前路。
她竖抱琴囊,在他们身前十丈远处停步,好叫七人看得分明,又不显得与他们亲昵。只见她以一片素色薄纱掩饰面容,却藏不住两瓣丰润的朱唇。
清风撩动薄纱,双唇些微起伏,仿佛是她在呢喃低语。加之她媚眼如丝,眉目间流转着莫名的娇羞,真叫人欲罢不能。
女子迎上他们的目光时,面庞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异神色,但又很快收归恬静。她莞尔而笑,问道:“山中会的各位英雄好汉,可有闲心听奴家抚琴一曲?”
众人大惊失色,谁能料到在这荒郊野岭竟也有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不等谷风琢磨出那女子的来历,其余六人如临大敌,横出半步,俯身少许,暗中摸向隐匿在各自罩袍之下的兵刃。
但女子的来意以及修为尚且不明,他们也不敢冒进,只是引而不发,伺机而动。
她轻易嗅出延烧在空气中的焦灼,假意不去理会,自顾自地谈起她悲惨的身世,低眉轻叹道:“奴家本是丰州曲江楼的乐女,两年前与许郎相知相恋。
彼时,许郎是那般柔情,将奴家重金赎出曲江楼,迎娶过门好生疼惜。不曾想奴家终究还是遇人不淑……”
说到动情处,她的酸楚哽咽在喉头,阻塞了更多情感炽烈的话语。她隐隐啜泣,左手不住地揩拭泪痕,而右手则隔着琴囊将怀中的瑶琴从琴额缓缓抚至琴尾。
旁人或许未尝觉察,可谷风单凭肉眼即可洞悉真气走向,
又怎会遗漏对他而言这般昭然的异动。那女子意守阳池穴,将周身真气汇于手少阳三焦经。
下起关冲穴,上到会宗穴,共计七处穴道都有真气凝集,暗合七弦之意。
举凡右手过处,其上的禁制法术便弱上几分。待她遍抚瑶琴时,琴中不仅灵力丰沛,流转应律,还藏有一缕至阴至柔的杀意。
“当真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器!”谷风暗自称奇,也不忘将数柄飞刀攥在手中,以备不测。
“哎,且不提那些个劳心事。”那女子自知瑶琴禁制已开,于是破涕为笑道,“今日尽管与诸位英雄不同路,但相逢此地,即是缘分。奴家愿以一曲瑶琴赠别诸位英雄。”
说罢,她便将怀中的瑶琴横置,松开托住琴底的双手。瑶琴竟悬浮于她的柳腰之前,宛如戏法一般。
她一手抹去琴囊,显露出瑶琴的本貌。琴身着实玲珑华美,岳山也高标耸立,可却唯独不见那七根琴弦。
正当旁人惊异于这无弦瑶琴之时,杜三山忽然瞪圆双眼,仿佛看破了眼前女子的一切。
他亮出佩刀,三两个箭步,径直突到那女子跟前三丈远,又猛然向前蹬出一步跃起。他高擎利刃,运转真气,正欲以五段潮汐境的内力,一击了结她的性命。
女子丝毫不惧,在薄纱之下冷冷一笑,朗声说出六个字:“曲名《阳关三叠》!”
纤纤素指在空荡的琴面上翩然起舞,竟拨弹出凄切缠绵的琴音。乐曲低回婉转,伴着浩茫的真气,传得极远,惊起无数在枝头休憩的林鸟。
初闻此琴音,杜三山便忽觉一阵无来由的晕眩,体内蓄积的真气一时失了导引,在全身经脉中肆意流窜。纵使他强打精神,在这不绝如缕的琴音中,也再无可能凝神聚气。
杜三山艰难着地,下肢经脉的痛感险些叫他摔一个踉跄。他张开左手掌心,一把将嘴角渗出的殷红鲜血抹净,死死盯住那女子。
“这小小瑶琴倒真如传言中的那般邪乎。如今我内息紊乱,仅有的一点内力都用以稳固心神。看来只能先行后撤,再从长计议……”
身后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呻吟,杜三山顾不得心中的思虑,旋即回首查看。只见手下五人悉数抱头跪地,不受控地猛烈晃动身躯,面目扭曲得不成人形,好似厉鬼缠身。
就连谷风也神情恍惚,步履蹒跚,有如丢了魂儿一般。
杜三山见状,愤然催动真气,朝那女子奋力掷出多枚刻有阵纹的尖晶石,飞也似的奔回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身旁。
女子轻蔑地抬眼望向各方袭来的尖晶石,左手虚按心中之弦,沿琴面长边往来运指。
霎时间,尖晶石被数道坚实的真气一一崩解,由近及远顺次爆散,化作呛鼻的滚滚黑烟。
她又看似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食指,单是向外一挑,便将弥天黑烟瞬息荡平,引得远近林声簌簌,叶落如雪。
她望向陪护在弟兄旁的杜三山,快活地放声说道:“没想到这些个山中会的,大多是山野村夫,还就属阁下您最通音律。可否让奴家再给您演上这《阳关三叠》的第二段,擎樽话别?”
“好你个灵川苑……”
此时,杜三山怒不可遏,攥紧手中佩刀,锋芒直指那女子,愤懑之言夺口而出。可没等他说完,前方琴音又起,其中劲道远胜先前。
他头痛欲裂,脑海中尽是亡妻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在轰然倒地之前,他将刀刃扎进土地,强撑起他的躯体与意志。仅凭最后一点尚存的神志,他声音震颤,一字一顿地吼出那女子的名字。
“尹……梦……婵……”
而后,杜三山便随他的五位手下安静地合上了双眸,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