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计
原来,当初土地改革分田地时,我天赐叔作为外来户被公社大队上差别对待了,没有分到自己的土地。我这才恍悟到天赐叔总到别人田里忙活而不在自己田里干活的缘由了。
没有分到土地的天赐叔,这些年是靠什么养活自己的呢?
记得赶上农忙时节,没有土地的天赐叔却总是田地里最忙碌的一个——东家地里的活多,他就热心地跑到东家地里搭把手,干上一天;西家田里的活忙,他就跑到西家田里帮衬着,忙上两个半天……一个忙季下来,基本上每家每户田地里都出现过天赐叔的身影,每家每户都接受过天赐叔的帮助。
我天赐叔干活积极、手脚勤快,又肯出力气,老少爷们都很感动,农忙结束了,打下粮食,谁都不会忘了给天赐叔送上半斗。
天赐叔给人帮忙是真心诚意地帮忙,待到收取“酬劳”,倒是显得“半推半就”了——嘴上客气着将送上门的粮食全部收下,待到晚上,却又悄悄将其中的一些粮食酌情奉还——酌情奉还的,都是些生活贫困、多子多女的家庭。
我母亲说,送上门的粮食是要收的,那是天赐叔的“酬劳”,理所应当。倘若不收,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给付报偿了。而天赐叔又选择晚上还粮,是为了不事张扬,给公众制造“一碗水端平”的印象。
除去送还的粮食,天赐叔将所剩不多的余粮磨成面粉,架起油锅,炸成油条、馓子,然后做起了走村串巷的营生。
记忆中,那个年代做生意的人不多,像天赐叔这样走村串户的营生更是少之又少,天赐叔一做就是很多年。可是,天赐叔并没有因此富裕起来,这是什么缘故呢?
倘若问问村里馋嘴的孩子就会明白,问问他们免费吃掉了天赐叔多少馓子、油条?试若打听打听那些赊账的人家就会知道,问问他们又欠下了天赐叔多少未清的账目呢……
然而,天赐叔似乎也不在意这些,他喜爱孩子们,也羞于讨账,竟在某个晚上将那些账本儿当做厕纸用掉了,还对外声称是自己那晚酒喝多了,错把账本当作厕纸了。
大家听了,无论是欠账的还是不欠账的,只当听了一个笑话,都欢喜地眉开眼笑了。
天赐叔倒是一点都不愁苦,只要挣得的钱粮够他将就着过日子就行了。他也不因自己做了走村串户的营生,就不再给别人帮忙,每到农忙时节,他仍然是别人家田地里最忙碌的一个。
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改革开放也快十年了吧,村子里依然很落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小胡庄本来就是个鸟不拉屎龟不生蛋的地方。
记忆中的童年,多是在洋油灯下度过的——之所以叫“洋油”,大约是因为大家认为那油是洋人生产的玩意儿。其实,那油是石油经分馏或裂化而得来的照明煤油,不过大人们都管它叫“洋油”,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中国的百姓几乎都称呼照明的灯油为“洋油”。
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家照明用“洋油”的时代,有一个晴朗的白天,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人带领着一群村民,将几根电线杆竖起来埋在了马路边上,牵着两根线子七拐八绕地进了村。
从此以后,我们村也步入“电器化时代”了。
电是进村了,但是真正拉起电线,把电请进家门的人家并不多。有那么几户想体验一下电力社会的新潮生活,也只是简单的装上两盏15瓦的灯泡,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短暂地亮一会儿——倒不是大家思想保守,而是都舍不得掏那几毛钱一度的电费钱。
可是,没过几天,住在村子东边并不富裕的天赐叔却大张旗鼓地接了根电线,并且在当晚就点亮了一盏100瓦的大灯泡,这倒出乎大家的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