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书山有路勤为径

第五章 书山有路勤为径

望着主任,我战战兢兢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主任瞧了瞧我手中小得可怜的药包,冷冷笑道:“怎么才这么点儿?”

我当然不能蠢到冒着得罪我老师的危险说出事实,小心翼翼地答道:“您吃完了,再来找我开可以吗?”

主任手一扬,说:“你拿回去吧,我现在不需要了。”

说罢埋头不再理会我。我站在原地无比尴尬,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回来后和同事说起此事,一位老员工把我叫了过去,悄悄地告诉我:“以后这样的事,你尽量少搀和。”

我茫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员工附在我耳边,说:“你来得晚所以不知道吧?院里每个月都要进最少一公斤人参和最少半公斤高档的鹿茸,每次都让主任拿去了。”

我问他:“她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老员工嘿嘿一笑:“当然是拿去送礼了。”

后来我才知道,大部分是送给那些腐化的官员和她的亲朋好友。

这件事除了我,基本整个医院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说。我奇怪的是:既然这是院里的“潜规则”,为什么我的老师还要让我去得罪她?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以前我只是单纯抱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去完成我的工作,尽量让我身边的人都健康快乐。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社会上还有一些阴暗的角落,随时在伤害那些本来存着一颗善心的人。

我不愿去评价老师与主任的私德,也许我更应该感谢她们,在我还比较天真幼稚的时候给予了我一些“挫折教育”。从此我开始学习如何修饰自己的言行举止,提高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甚至不惜让自己变得“圆滑世故”些。

即便如此,我的初心并没有任何改变。将自己性格的棱角磨平,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于这个世界。这样,我才能更好地集中精神,将力气投入到我的事业中去。一旦触及我的底线,我绝不会妥协半分,但那样的情况毕竟少见。更多时候,我还是保持着“随遇而安”的心境,默默同命运抗争着。

谁知道,我的忍辱负重还是敌不过他人的冷眼对待。

大概一个月后,一天早上主任通知我去院长办公室,我到达后,发现副院长和主管人事部门的科长都在那里。科长告诉我:“总公司要调调动你的工作,这是调令。你赶紧收拾一下,把工作交接给其他同事。”我就像丈二的和尚一不着头脑,问道:“我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我调走了呢?再说我我也没有要求调动工作呀r

副院长架起二郎腿,说:“这是工作需要,你就别问了。”

我又问:“你们给我调到哪里,做什么工作,总得让我知道吧。”副院长都没正眼瞧我,只是给了科长使了个颜色,科长立刻会意,对我说:“你去总公司劳资处就知道了。”不由分说地就把我推出去了。

我只好无奈地拿着调令赶往省城的劳资处调配科一问,才知道是医院不要我了,说我工作表现不好,让总公司重新将我遣送回工地。

劳资处调配科的一位女科长人还不错,她向我了解了一下大致情况,没有听从那帮人的意思把我直接送回工地,而是给公司总医院的人事科打电话,让他们安排一个药剂员的岗位给我。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正好那边缺人手,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就这样,我来到了公司总医院药剂科做了专职中药调剂员。

我回到之前的单位收拾物件,还与关系较好的同事一一道别。当然,我没有找带我的老师和那位主任,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恨她们,而是觉得尴尬。但我暗暗立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让她们刮目相看,后悔曾经这样粗暴对待一个善良的小伙子。

新单位离我原来的医院有几百公里之遥,我坐在离开的火车上,看着这个我生活数年之久的地方,既为逃脱那个束缚压抑的环境而庆幸,又为远别那些一同生活工作许久的朋友们而惋惜,一时五味杂陈。

吃一堑长一智。到了新地方后,我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低调藏拙。所谓药剂员,说白了就是负责抓中药的,正式干部叫做药剂师。这里知道我会看病的人不多,我就踏踏实实地在这里学习中药。

苍天终于开始眷顾于我。

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位50多岁的女性老中药师,她见我非常好学,又一个孤身在外,就格外地照顾我。说来也巧,她也姓何,所以私下里我称呼她为姑姑,我们的关系非常好。姑姑毕业于北京中医学院中药系,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学院派”。

我就在姑姑的指导下,学会了中药炮制的绝技。在上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后,本来我的心逐渐变得有些阴暗麻木,但在做药剂员的日子里,我又逐渐迸发了活力与热情。

接下来的几年间,知识的力量终于得到了重视。国家开始恢复了高考制度,给每位合法的公民同样的机会。知道这个消息后我非常兴奋,我们这些曾经的“地富反坏右的狗崽子们”终于可以用能力来证明自己了。

多年来的学习和实践给了我无穷的信心。

经过几个月的复习,我更加有底气了。即使再次踏进多久未见的考场,我也没有一丝紧张,我知道我一定能做到的。果然,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一所中医学院,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涯。十多年后我又在恩师姑姑的鼓励下考取了中药系的硕士研究生,所以我现在具备中药学和中医医疗专业的双学位。

凭着这一身过硬的真功夫,我在后来闯荡世界的过程中,收获了我应该得到的一切。

告别敬爱的姑姑后,我开始了新的篇章。

五年的求学生涯里,我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如饥似渴地获取医学知识。

也正是在高等学府庄重严谨的学风映衬下,我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与无知。虽然我之前有名师指导,读过很多典籍,甚至治好过许多的人,但那些都是零散的,存在许多似是而非、误打误撞,还停留在“术”的层次,我对于无上的医道还没有真正登堂入室。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建立一个完整的体系,甚至提出属于我自己的独创理论,从而完成我的“道”?

开宗明义,自成一派,这是每一个学医者的终极梦想。

牛顿说过:“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一个人的知识就像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已知的,圆圈外面是未知的。你知道的越多,圆圈也就越大,但你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明白这个道理后,我才真正理解人为什么不可骄傲自大。如果说之前我的谦逊是因为对位高权重者的恐惧,那么后来我的谦虚则源于对知识的敬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古人诚不我欺。

因此我越发懂得低调处事。除去最后一年在外实习,在学院里的四年里,我只给一个人看过病,那就是我同宿舍的同学。他患有关节炎,我每天都给他做针灸。

说来有趣,这个同学算得上一个奇人,人体的经络可以在他身上显现。

每次给他把针扎上,他身上从风市穴开始沿着足少阳胆经的的运行线路一直到侠溪穴和足窍阴,都会出现一条约半公分宽的浅黄色条纹,一旦把针拔出,这条经络就会消失,下次再扎,同样还是如此。我把这种现象告诉了当时的老师,老师也很感兴趣,让我用相机把那条经络运行线拍下,结果发现从洗出来的照片里却看不出来。由于那时中国还没有普及彩色照片,凭黑白照片是无法成功的。

最后老师想了个办法,让我们把显现出来的那条经络涂上紫药水涂拍照,我们才得以记录下这个神奇的现象。我还特地为此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当时的中医杂志上。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我在这里与一位故人重逢了。

学院在我们学习了三年后,开始增加医古文课程作为必修课,这在当时还属于比较稀少的。恰好我对医古文课很感兴趣,很早开始就经常去图书馆借阅查看。得知学院决定公开教学,我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结果第一天的医古文课,就让我惊呆了。眼前这位讲医古文课的老师竟然很像我多年前在大山里认识的一位老农大伯。由于在教室里上课,我不便上前相认。老师首先做了自我介绍,将他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这下更证实了他就是当年招待我休息喝水的吴大伯。他当时就像一个传说中的高人隐士,化身为一个农民,避居在那座山上。难怪我当时就觉得他气质谈吐俱是不凡。

下课后,我赶紧走上讲台向老师问候,老师也认出了我,我们热情地握手拥抱,寒暄一番,感叹这奇妙的缘分。

从那天起,我与吴老师成了忘年之交,亦师亦友。学习之余,我经常与他谈天说地。我把这几年的经历告诉了他,他也将他的故事讲述给我听。

原来吴老师是西北一所重点大学汉语言专业的高材生,毕业后留校教学,他的夫人和孩子在另一个城市。文歌期间,吴老师受到波及,被罚在学校里打扫卫生。此时的他心里十分苦恼,就写信告诉了他夫人。谁知道他夫人和他不是一派的,竟然把这些私信交给了组织。组织给他冠以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的罪名,对他施加更严厉的制裁。他被下放到当年我家附近那座人烟稀少的大山里,进行劳动改造。

恶劣的环境并不会压垮意志坚强的人,吴老师不但没有痛苦和消沉,反而激发了他的文人雅兴。劳动之余,他在山里修了一栋“别墅”,那里四周种满了苹果、梨、核桃等各种果树,门前还有两颗倒栽的柳树。这两颗大柳树下,放着他自己烧制的小罐罐。因为吴老师是西北人,经常熬制自己家乡的罐罐茶。

院子里还种着许多中草药,夏天的时候花开满园,按吴老师的话来说,简直就像一个美丽的天堂。听着他的描述,我才回想起当年,我也曾拜访过他的居所。奇怪的是,当初看来简陋无比的地方,如今在记忆里似乎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充满了温馨与美好。

也就是在那个地方,年幼的我就认识了许多中药,例如七叶一枝花、野百合花、梔子花、洋金花、蒲公英、马齿菟、车前草等等。我甚至还记得,他曾经告诉我洋金花这味药虽然有毒,但用在治病上却是一味好药,其最大的功能是麻醉,当年李时珍为寻找它费尽了心血和精力。还有那些罂粟花,它们不但美丽,同时就像高挑的模特一般,高高地生长在其他药的上端,显示出它们的与众不同。

这些情景历历在目,犹如昨天的事,我才惊觉吴老师与我的师生情谊原来在那么早就开始了。当时我们怎么会想到这位小个子农民竟然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只是觉得他知识渊博,人又好相处。那时候我们经常

去打扰他,所以每次去的时候会尽可能给他带一点生活必需品,比如手套、食盐、煤油等。作为回报,他也会招待我们吃一顿手工面条。我们这种来往一直持续到我上外地读技校时才停止了。

吴老师还告诉我,他在山里住了七年多,潜心研究中草药,写了多部药学著作。这些书即使拿到现在也是优秀之作,其中有很多被国家级图书馆收藏了。

平反后,吴老师又调回了他原来的大学,继续从事他的汉语言教学。然而在与中药多年的相处之后,他发现他已经爱上了这些可爱的植物。他的理想发生了变化,想把未来的时间献给中医事业,所以他要求调到了这所中医学院,来完成他的心愿。

后来吴老师与夫人的关系也好了起来,学院分给老师一套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我自然成了老师家里的常客,只要家里做了好吃的,都要邀请我一起来享用。吴老师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与我成了朋友。

当然,更重要地是,与老师意外的重逢,更加鼓舞了我学习的热情。一个人遇上喜欢的课或老师时,自然会对那门课格外用心,我也不例外。本身我就对医古文这门课非常感兴趣,因为它可以我们古人是如何运用特殊的技巧来给人看病的,包含了许多神奇的东西,在其他课里是学不到的,同时由于我的汉语拼音学得不错,发音比较准,所以吴老师经常让我发言。我就在这个完美的氛围中,一步一步充实我的医学宝库。

后来学院里的医古文教研室组织编写教材,我也有幸参与其中,我的名字自然也写在了中医学院医古文教材上,这让我非常自豪。

光阴似箭,很快又到了毕业的时候,接下来我必须考虑工作的问题。吴老师非常器重我,告诉我有几家大型医院都想要我,甚至之前的医院也希望我回去。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抢手。

但我并没有被这些冲昏了头脑,之前的经历养成了我谨言慎行、凡事从大局出发的性格。我对老师说:“很感谢您的推荐,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以免再走弯路。”老师自然很理解,笑着对我说:“这是自然,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决定。”

于是我告别了学校和老师,准备先回趟老家,好好思考我我以后的路。

回去后,我与家人认真商量了这个问题,把我接到的邀请列举出来,他们给我一一分析各自的优劣,一时难以抉择。

突然,一直在旁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去年来我们家拜年的那位客人吗?”

我愣了一会,拍腿叫道:“我想起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春节我们全家正在一起,忽然几位陌生的客人来向父亲拜年。

父亲给我介绍这位客人,原来他是西北最大的一家农机制造厂的党委书记。父亲平反后,曾受到他的亲自邀请,让他帮助筹建一下这个新建的工厂,因此他们的关系十分密切。

当时这位书记亲切地向我们全家问长问短,当问到我在干什么时,我告诉他:“在读中医学院,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这位书记当即说:“毕业了到我们厂里来吧,我们要组建医院,正好让你来管理中医部。”我当时以为他随口说说,就顺势答应了。

父亲告诉我:“那位书记一直向我询问你的状况,我觉得既然你当初答应了别人,就不要轻易反悔。”

父亲说话一向很有分量。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我又仔细思忖一番,心想: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来我的专业对口,二来他们的厂是一个新厂,应该很适合我这种年轻人。

因此我没有考虑太久,就做出了我的决定。

第二天,父亲带着我去找那位书记,说明了来意。

书记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小伙子,我们等你来,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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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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