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证明自己
听到诚王出府的消息,盛子萧本想即刻赶回去,不料,一场突然而至的雨将他们困在了桃林守护人的小屋前。
这场雨虽不大,但淅淅沥沥的下得不急不缓,很有连绵不绝的架势,一看就不是七月晴空里的雷阵雨,一阵风就能停住。
守林人大概也正被困在别处,屋内遍寻不见人影,防雨用的斗笠蓑衣干干的挂在墙上无人问津。
斯先生提议留在小屋等雨停再离开。
盛子萧沉吟着不说话,独自走到屋檐一角,仰头看了会雨,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童心未泯的伸出一只手,欲意去接那些宛若断线银珠般的雨水。宽大的儒袖从手腕快速滑至手肘,不消片刻,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弹满了细小的水滴。
“殿下,小心湿到衣服。”赶来报信的戚常微微一皱眉,提醒道。
盛子萧这才恍然如梦的将眸光回转,冲自己的谋士和护卫抱歉的笑笑:“这场雨让我想起小时候,母妃倚窗望天的场景。每一次,都是这样的雨天。”
斯先生被水汽浸润的眼眸如受冲击的湖面,狠狠颤动了一下:“殿下还是进屋吧,外面湿气重,不宜久站。”
盛子萧点点头,理了理衣袖,便朝屋内走去。斯先生跟走两步,又停住,转头吩咐戚常弄点吃的。
行军打仗的日子,最能教会一个人的莫过于如何在荒郊野外找吃的。
不消片刻,几颗烤芋,一壶热茶,就让穆王殿下和他的谋士一身暖和。
季节的变换虽已步入四月,但山中的温度总不及繁荣都市的热络,望不到头的穹苍天水又加重了山林的湿气,被烤芋和热茶暖和的身子很快又冷却下来。
戚常从后厨找来几个小树墩,在堂屋就地搭起烤火的火架子,湿冷的土屋顿是温暖如春。
这大概就是守护人最常过的日子,简单自在。
待到雨终于停了,守林人还未归,盛子萧让斯先生留下一锭银子,方动身离开。
这一日,穆王殿下可说是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这份轻松简陋了些,但一想到,某些人日后连这样简陋的轻松都无福消受时,穆王殿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容……
因雨水充足,回去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马车走走停停,费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方回到穆王府。车子刚停,就听戚砚在车外谢天谢地道:“殿下可算是回来,少爷真顶不住了。”
盛子萧撩起车帘,望了望垂暮的天际,似乎在无声的回答戚砚,天还未黑,怎就怪我回来晚了?
放下帘子,优哉游哉的走下马车,也不着急进府,反倒站在府门前,仰头看着自己的府邸,从他的眼神来看,像是在欣赏一件名家绝作。
戚砚急得直跳脚:“殿下别看了,要看就进府去看看你的那位客人吧。他可是从进门一直闹到现在,半点消停的迹象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盛子萧方收回欣赏的目光,略有悔意的望向斯先生:“这么旺盛的精力可不好对付,我们应该在守林人家里把晚饭吃了再回来。”
斯先生不仅不规劝,还火上浇油道:“吃完饭,再去桃园采几枝雨后新枝,带回来栽在王府后院,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不用专程跑去别人家里赏花啰。”
“这个主意甚好,等待花谢,便可长出桃子。”盛子萧越说越有了憧憬:“戚砚,你不是喜欢吃桃吗?正好省去一笔买桃钱。”
“穆王殿下好精巧的谋划,连属下吃个桃子这么稀松平常的小事,都能计算得滴水不漏。”
听说穆王殿下的马车已至府门,那位等候多时却依旧精力旺盛的客人立刻杀回府门,亲自围堵。岂料,人还未见着,便先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心里的愤恨顿是水涨船高,忍不住出言讥讽。
随其一同现身的戚平,两眼涣散的做了个甘拜下风的表情,挥挥手,悄声隐退。
“原来是六叔驾到,失敬失敬。”盛子萧闻声识人,冲着客人拱手致歉,道完歉,再两眼瞪了瞪戚砚:“你怎不早说,来者是六叔?”
言外之意,并非他这个主人存心想要怠慢客人,实是奴才不懂事,闹了误会。
“别演了,”常之杰鄙夷的望着台阶下那对主仆,半点情面都不留:“这种小把戏,早几年前我就玩腻了。”
戚砚抱着后脑勺,冲盛子萧嘿嘿一笑,似乎在说:瞧见没,精力旺盛得让人想狠揍他一顿!
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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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萧避开戚砚的蠢笑,单手握拳,虎口抵在嘴边,干干咳了咳:“六叔果然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精彩纷呈呀。”
说罢,迈动步子,迎了上去。
常之杰冷笑一声,在盛子萧即将靠近时,小声说了句:“论精彩,哪有穆王殿下搅动风云的精彩。”
盛子萧佯装没听见,郑重其事的将大理寺卿请回府去。
人请回来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远离东苑书房。
少了旁人在侧,常之杰更是无所顾忌,坐下第一句话,便火药味呛人:“穆王殿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后宫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以及一位五珠亲王拉下了马。这等好手段好计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
“六叔慎言。”盛子萧一改之前装聋作哑的态度,眼芒锋利的与常之杰反呛道:“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宫里还并未有任何关于贬黜贵妃和亲王的圣旨下来,六叔何以说出‘将后宫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以及一位五珠亲王拉下了马’这样违逆的话来?”
那日灵通寺一游,常之杰只觉得这位皇七子颇有些心机,但那样的心机,朝中人人皆有,只不过是略有深浅罢了。盛子萧想以后起之秀从三位五珠亲王手中分一杯羹,只怕是曲折异常。所以,即算肖青云再看好这位皇七子,他都有所保留,不敢苟同。
直到今日,被陛下传召入宫,发现自己竟稀里糊涂的成了陆斯哲指控奕王叛国求荣的人证时,他才幡然醒悟,这位皇七子织了怎样一张天大的网。
谋略不如人,被沦为棋子,他认,也服,但被拿去充当陆斯哲的棋子,那他如何就不能认,也服不了。
所以,陛下一问完话,他连家都不回,就直接杀上门来兴师问罪。可看穆王殿下如今的态度,恐怕是没有认错这个打算。
不禁冷笑道:“早晚而已,穆王又何须在此掩耳盗铃?”
“六叔火气冲天,究竟是怪我掩耳盗铃还是怪我不该让六叔为陆斯哲助力?”盛子萧无心缠缠绕绕,一语切中要害。
常之杰咬着牙,上门兴师问罪的明明是他,怎么被兴师问罪的人反倒理直气壮逼问起兴师问罪的人来?
这世道,果然是谁比谁狠,谁就有理的世道。
立刻狠狠吐出四个字:“明知故问!”
对待被激怒的敌人,盛子萧往往会用更无赖的方式继续激怒他们。常之杰虽非敌人,但不愿意成为朋友,那便就是潜在的敌人,故而,咱们的穆王殿下目含讪笑,摆出一副“我就是明知故问”的表情轻视着对方。
常之杰的血压“嗖”的一下就飙上了头顶。
谁能想象得到,北庆最潇洒惬意的公子哥,竟也会因为别人一个欠扁的表情,被激愤到青筋暴凸面目狰狞。再看他那双握拳的手,哪还有半点当初在卿乐坊一手握酒盏一手拨长弦的风趣与闲雅。
如此足以说明,没有人可以生而无恨,生而无怨,生而无欲,生而无畏。
得到这个结论,盛子萧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挑衅的目光随即黯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淡淡说道:“灵通寺那日,六叔已经看出是我在故意引大家入局,所以六叔才会说‘我好像突然有种给人当棋子耍的感觉’借以提醒清远伯爵父子。奈何清远伯爵父子根本不当一回事,六叔碍于情面,点到为止,没有再深说,但我从这句话里,已经听出六叔想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心思。可在我的计划里,六叔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很抱歉,我便在后来的布局里添上了陆斯哲这个人。因为我知道,六叔对此人恨之入骨,一旦有矛头指向此人,六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当大家顺着我给的方向,推出陆斯哲这条线索时,六叔复仇的火焰一点即着,再也顾不得任何后果,一头跳了进来。”
这淡淡的话,比世上最锋利的剑气更能伤人。
常之杰愣愣望着眼前人,明明是一张俊美无害的脸,明明是一副瘦弱病态的身子,怎么就说出这样歹毒的算计人心的话来?
这还真是那个无能得面对世人嗤笑也不敢还以脸色的草包穆王?
常之杰不知是害怕还是惊恐,手抖了一下,声音也跟着抖了一下:“你……你是谁?”
盛子萧眉目依旧淡然,似乎这个“你是谁”问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我也很想问问,六叔究竟是想替陈宗河陈尚书出口气让陆斯哲罢官回乡,还是想血债血偿让陆斯哲身败名裂永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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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反问,立刻让过度震惊的常之杰冷静下来。
他低头暗忖,今日已有幸见识了这位皇七子的手段和厉害,值得确信的是,只要这位皇七子愿意,他刚刚所说的那两种结果,不管想要哪一种,他一定能替他办到。
比起将来谁当皇帝,这位一心缅怀恩师的大理寺卿的确更关心谁能替他完成心愿。
“你真愿意帮我?”恢复常态的大理寺卿盘膝坐下,面色从容许多,但眼睛里的光,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怯意。
交朋友急不得,盛子萧笃信,等拿下了陆斯哲,这位朋友便是交定了。
“六叔怀疑我的诚意?”盛子萧不露声色反问。
常之杰面冷话凉:“不是怀疑,是猜不透。”
“我怎么就让六叔猜不透了?”盛子萧迷之一笑。
常之杰露出一个大白眼:“你若真想帮我,那这次为何在明知我是为陆斯哲才甘愿蹚你这趟浑水,却放弃了能够挫败他的大好机会?不仅如此,你还让我们成了他对付奕王的帮手,你可知道,你现在做的,对他不是打压,是备受陛下赏识。”
常之杰神形兼备的痛诉,让盛子萧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听六叔的口气,想来陆尚书今日在大殿上一定是大放异彩,威慑四方吧。”
“何止是大放异彩,简直就是大杀四方。”
被盛子萧旧事重提,常之杰气得一拳砸在了桌腿上。
自家桌子遭了殃,盛子萧却也只是无动于衷的坐看了一眼,又轻飘飘道:“现在六叔知道,我为何不选择先对陆斯哲动手了吧?”
常之杰愕然抬头,双眸摇摆不定,单看这副表情,就知这位六叔还未明白。
盛子萧缓下一口气,眉眼间的清冷也随之消淡许多,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六叔真以为,当年礼部尚书的撤换,是被诚王和陆斯哲钻了空子吗?”
这个问题,常之杰从未深思过,乍然一听,略感茫然。可就在他迟疑的档口,盛子萧已经一语定乾坤:“当然不是。”
“不是吗?”
“不是!”盛子萧斩钉截铁:“父皇为人,绝不会做临时起意之事。一切的巧合,不过是一场君臣合谋而已。六叔细想,能够让父皇与之合谋的臣子焉能是无用之辈?”
常之杰面色一暗。
盛子萧仅是看了他一眼,便又道:“书有云,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如此比较一番,便不难发现六叔最大的失误,就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眼,一直偏信陆斯哲只是一个贪财愚昧的无能之徒,盲目待敌。看看今天的奕王,以五珠亲王的尊贵为什么会驳不过一个小小的尚书?还不是因为他犯了与六叔同样的错误。”
想到奕王那双绝望的眼睛,常之杰的心突然顿了一下。
“六叔若不信,尽可回想一下,今日在大殿上,陆斯哲是怎样一步一步将这位五珠亲王和一位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贵妃逼到毫无反击之力的?我知道六叔会说,倘若没有后来诚王的最后一击,奕王和瑾贵妃还是有翻身之日的。”
盛子萧像是能看透人心般,将常之杰脑子里蹦出的每一个念想都准确无误的说了出来。
这使得咱们的大理寺卿不由得抬起一只手,紧紧护住着胸口,似是以防让对面的人再将自己的心思看穿。
盛子萧瞥了一眼,便收起余光,淡淡一笑:“其实,今日这场大戏的人证,有没有六叔都不重要,但六叔能亲见,还是更符合我的计划。因为只有这样,六叔才会看清,陆斯哲是个多么难对付的人。一旦六叔看清了这一点,相信就能明白,凭我们手上仅有的那一点点小纰漏,是扳不倒这位深藏不露的尚书大人。换句话来说,今天不是我选择不对付陆斯哲,而是我们手里的筹码不够,根本制服不了他。倘若我们一意孤行非要以卵击石,那今日奕王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此为其一,其二嘛,除了让六叔看清陆斯哲外,我还想让六叔看清楚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是谁?”
“我!”
“你?”
“没错,”盛子萧露出一抹狐狸般的深笑:“只有让六叔亲见我有除掉陆斯哲的能力,六叔才会不遗余力的助我。所以,今天借诚王的手扳倒奕王和瑾贵妃,是我给六叔最好的证明。”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