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案情复原
证明自己的方法有千百种,可这位皇七子却选择了最艰难的一种,常之杰若还迟疑,那才是真的昏庸无能。一个昏庸无能的人,又怎值得这位皇七子卖力争取?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现在看来,穆王殿下闹这一出,可不单是让他看清两个人,正确来说,是三个人。而这第三个人,不偏不倚正是他自己。
常之杰固步自封的心豁然明朗,他开怀一笑,拱手作揖,豪情万丈道:“我想让陆斯哲血债血偿。若殿下能助我达成所愿,我便承诺,从今以后,我乃至我母亲定不让殿下失望。”
面对这个结果,盛子萧却一点都不高兴,反露出一丝鄙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六叔不忘当年陈尚书开蒙之恩,实乃品性高洁之人,我若因此相挟,逼六叔和南阳郡主誓忠,岂非无耻小人?让一个品性高洁的人为报恩而屈服一个无耻小人,这与当今朝堂上那些污垢之流又有何区别?六叔不觉得太作践自己了吗?”
常之杰怔住了:“那你……”
“忠于位高而无德者,是为愚忠,这样的臣子再纯良朴厚也不过是丧失灵魂的愚臣;忠于公道国家者,方为大忠,这样的臣子,哪怕身处黑暗泥潭,也会因心系百姓安危,时时鞭策自己,让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想还朝政清明,需要的不是愚臣,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臣。我筹谋这么多,无非是想将来有一天,六叔能够不要拒绝与自己能力相匹配的位置,好好做一位造福百姓报效国家的纯臣。”
这番话大大震撼住了常之杰。
不错,从这位鸿胪寺卿的内心来看,如果盛子萧在他提出以陆斯哲作为效忠条件时一口应允下来,他会失望。
但现在,他已经真正别无所虑了。
常之杰突然大笑一声,拍桌立起:“穆王殿下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晚膳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叫人摆桌置饭?”
这个反转来得实在太过唐突,以至盛子萧半天都未反应过来。
“这书房简陋得……啧啧啧,不愧是寒暄的穆王府……”
常之杰一边踱步伸懒腰一边四顾打量书房,还要一边说话,难怪戚砚说他精力旺盛。
盛子萧呆愣的眼神好不容易从调侃声中恢复灵动,常之杰却已走出房门,站在长廊上,吆喝着让人送酒送菜。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公爵府。
舒总管摇头晃脑,却还是不敢怠慢的请李大叔赶备晚膳。
盛子萧自得病以来,一直忌荤腥重油,口味清淡得跟庙里和尚似的。
所以,虽然李大叔精心烹饪,虽然舒总管热忱招待,虽然戚砚跑了两条街特意买回钦点的醉里香,咱们的常六叔还是看都懒得看一眼,拉起盛子萧,口里直嚷着要带穆王殿下去卿乐坊开眼界。
看着那两个拉拉扯扯的背影,抱着长剑靠在门扉上的戚砚很不开心道:“少爷,这样好吗?”
戚平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少爷,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戚砚突然暴躁的将长剑拿在手里挥来挥去,整个人就像一只想要蜇人的马蜂,在戚平面前窜东窜西:“我的意思是,他们去开眼界却不带我俩去,这样真的好吗?”
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不好!可这么不靠谱的话怎么能从堂堂戚家少帅的嘴里说出来?
戚平眼皮子耷拉了一下,冷不丁的伸出一条腿,将那只烦人的不会看人眼色的窜东窜西的马蜂绊倒在地。
“路都走不稳,看来这几天的训练量很不够呀。”
戚平露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容,抬手冲身后打了个响指,戚风和戚常如鬼魅一般突然现身,二人受戚平指令,一同俯身逼视坐在地上的戚砚,戚砚吞了吞口水,紧张道:“少……少爷……”
“明天午饭前,我不想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戚砚。如果你们俩做不到的话,我就会让你们俩知道三天下不了床是什么滋味。”
说完,甩下三张目瞪口呆的脸,戚平独自踏进茫茫夜色中。
“不是要去卿乐坊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盛子萧站在巍峨的府门前,望着府门上那块耀眼的红漆牌匾,目露惊讶之色。
“谈正事,当然要选一个能谈正事的地方。”常之杰站在盛子萧身侧,两只眼睛同样亮晶晶的望着府门上那块牌匾:“虽然我和小青云从来没有当它是个正经地方,迄今为止除了吃喝玩乐,也的确没在这里谈过一件正事,但除了这里,又实在找不出更适合的地方。可见我这几年,过得是真浑浑噩噩。”
“日子过得再浑噩,只要初心不改,陈尚书都不会怪你的。”盛子萧暖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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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之杰玩世不恭的脸微微一凝,少顷,垂目笑道:“小青云说得对,虽然你古板不懂风雅,但你是个暖心的朋友。”
“六叔费尽心机把我从家里拽出来,不会只是想让我陪你站在这里瞻仰鸿胪寺的牌匾吧?”
“穆王殿下古板起来是真古板,风趣起来也是真风趣。”常之杰百转千回的感慨被盛子萧的玩笑话逗得荡然无存。
不过,比起伤感和悲愤,还是不正经时的常六叔更叫人喜欢。
常之杰命巡守的衙役打开东侧门,再叫他随街买了点酒菜,置办以后,就挥手将他打发走了。
这种上班时间开溜,下班时候跑回官府置办饭局的荒唐事,从前这位鸿胪寺大老爷与鸿胪寺那位新晋升的二老爷没少干,所以,跑腿衙役仅是好奇今日饭局搭子换了人而多看了盛子萧一眼,除此之外,再未露一丝异常,漠不关心的回到前门继续打盹。
想到穆王府里如今还住着一个需时刻警惕的盛安,此处倒还真不失为一个谈论正事的好地方。
二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陆斯哲狡猾善辩不假,但他到底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据我所知,陆斯哲从未去过灵通寺,那他又是如何察觉奕王和毓王暗中勾结进而向陛下告发的呢?”
“之前虽是因娉婷郡主相助,才让六叔在呈报书上签章。可这件事到底也曾麻烦过我,陆斯哲重礼酬谢娉婷郡主后,顺便登我穆王府的门向我言谢实不为过吧?”
“言谢在前,游灵通寺在后,时间不对。”
“陆斯哲专程提礼感谢我这个未尽一丝一毫绵力的人,我岂能不礼尚往来的还一份礼回去?”
“也就是说,灵通寺归来,你以回礼之名,去见了陆斯哲?”常之杰刚说完,又禁不住摇头道:“还是不对,你非诚王一派,与陆斯哲更无交情可谈,他凭什么信你?”
“谁会冒冒然然去鼓动一个二品尚书大人揭发一位五珠亲王呢?”
盛子萧理所当然的反问令常之杰两撇喜庆眉瞬间拧成一根麻花:“那你是怎么让陆思哲既不疑心又乖乖照办的?”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陆思哲贪财,贪色,做事不讲原则且毫无底线,但胜在人不蠢,相反,六部尚书当中,他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所以,外界才评价此人是‘巴结无下限,隐忍无上限,世上第一等不要脸’。对付这样的狠角色,当然只能对症下药。”
“怎么个对症法?”
“陆思哲再贪,却也懂得,他的贪是建立在他官位稳固的前提上。所以,任何一个可动摇这个前提的因素,都是他必须要清理的障碍。那日我去回礼,带的可不是礼物,而是脾气。”
“兴师问罪?”
“没错。”
“这又从何说起?”
“从清远伯爵父子和鸿胪寺卿常大人陪庆阳公主去灵通寺上香时,偶遇一貌似毓王男子说起。”
“你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跟他说?”常之杰瞪着两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人:“你……你哪是兴师问罪,你明明就……”
“六叔不也说了吗?督管外使离境乃鸿胪寺职责,如今,东周毓王谎报行程,悄然留在我北庆,此事若被父皇知晓,第一个怪罪的难道不是鸿胪寺?”
“是……没错,但呈报书上……”
“呈报书上的纰漏,可以说是陆思哲暗藏心机,故意为之,但这个结论,必须建立在陆思哲或诚王与毓王暗中勾结的基础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与毓王勾结的是奕王不是他俩。所以,当我们把责任推给礼部时,陆思哲完全可以推说成笔误,若我们死咬他不放,他恐怕会反告鸿胪寺一个审核不严,草签了事。别忘了,那上面是真有你货真价实的亲笔签章。”
常之杰缓缓坐下去,情绪随心境也在慢慢回缓中。他摸索着拿住桌边的酒杯,却只是拿住,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从他凝滞的眼神中不难看出,盛子萧的话让他想到了某件令他印象深刻的事,这件事,他似乎并不打算说出口,但盛子萧过人的洞察力,也完全不需听他亲口说出,便已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一切。
“陆思哲反咬人的本事,相信六叔通过今日的观战,一定记忆犹新吧。”
常之杰凝滞的眼神立起波澜,盛子萧淡淡一笑,继续又道:“我们退回到父皇责怪鸿胪寺办事不利的地方。既然是办事不利,父皇势必要追究办事不利者的责任。像国宴这种大事,随便推个主事者出来顶罪,于法不符,最起码也得是副卿及其之上者,方能服众。当前符合这个条件的,就你、我、青云三人。六叔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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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父皇在三人当中选一人出来背锅,会是你吗?会是青云吗?”
常之杰点点头:“陛下若一定要让一个人出来背这个锅,那这个人只会是你。这个结果,你猜得到,陆思哲猜得到,大家都猜得到,所以,你因提前预判了这个结果而心生恐惧,一时言语过激也是难免的。”
盛子萧颔首一笑:“这个时候,我越是口不择言,陆思哲才越发会相信我的话。但让他相信毓王在灵通寺出现只是第一步,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他怀疑到奕王头上。”
“听口气,你还有前期铺垫?”
“要扳倒一个五珠亲王,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事。”盛子萧老谋深算的笑道:“康王被禁足后,我听说奕王派了不少耳目去东周打探消息,我们家斯先生一时好奇,便也派了几个人过去,没想到,还真打探到了一件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
“奕王得知毓王想娶一位北庆公主为正妃,便与瑾贵妃密商,打算将明月公主献给毓王。”
“毓王想娶的是一位对他登帝有助力的北庆公主,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庆阳公主,就只剩曦月公主。但毓王深知,庆阳公主乃陛下嫡出公主,深受陛下宠爱,求娶胜算渺茫,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的在国宴上表白曦月公主。这个明眼人都能一眼看破的事实,我不相信奕王和瑾贵妃看不出来。”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瑾贵妃和奕王才会在国宴之后,将明月公主去灵通寺上香的习惯一一告知毓王,目的就是想让毓王得逞,抱得美人归。”
“明月公主可是瑾贵妃的亲生女儿,奕王的亲妹妹,他们怎么能……”
“怎么不能?”盛子萧轻飘飘的讥笑一声:“六叔难道忘了,当初明月公主是怎么拥有的这座公主府?”
常之杰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明月公主差点被荆将军玷污也是瑾贵妃和奕王设的局?”
“荆将军已经在当年发配塞外的路上不慎跌落山崖身亡,此事已然是死无对证,多说无益。”盛子萧的语气蓦然转哀。抬眸见常之杰一副深表怀疑的神情,不由一叹,哀声又道:“荆将军曾是异姓王鄢明辉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将,在一次战场厮杀中,是鄢将军救了他一命。护卫自己的将士,虽是主帅分内之事,但毕竟是救命恩人,荆将军焉能不铭刻于心?后来,鄢将军突然暴毙,荆将军悲痛万分,只能将这份恩情深埋心底。若干年过去,曾经不起眼的小将,成了有名有姓的大将军,自然也就成了各路人马想要拉拢的对象。而最先与荆将军接触的正是奕王,荆将军本无结党之心,却在奕王的一次宴请中无意察觉到鄢将军暴毙另有原因。为查明真相,他假装臣服,实则暗地调查。那一日,他大概是查到了什么,因为据他夫人回忆,他说他要进宫面圣,报一份年岁久远的深恩。但却被瑾贵妃带着明月公主在半路拦下,然后便有了那件骇人听闻的将军非礼公主事件。”
“鄢将军暴毙时,奕王尚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照这么说来,对鄢将军下手的人只能是瑾贵妃。可瑾贵妃为什么要对鄢将军下手呢?”
“六叔问得真是多此一举。”盛子萧涩涩道:“国恨家仇,这还不够吗?”
“灭羌族那是陛下的旨意,鄢将军所做一切,不过是奉命行事,瑾贵妃如果真有心报仇,那她……她如何还肯入宫为妃,如何还能给自己的杀父仇人生儿育女?”
“有些仇,不是非要打打杀杀一命抵一命才算。”盛子萧的哀愁突然被一股凌冽的狠辣所取代:“譬如,生下仇人的儿子,待到儿子长大成人后,与儿子合计一起谋夺仇人的江山,这岂不比一刀了结了这个仇人更能泄恨?”
“你手里是不是有了什么证据?”常之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盛子萧的凌冽之气骤然熄灭,带着一声惋惜,轻声道:“我们又扯远了,还是说回刚才的事吧。”
常之杰也知道话题扯远了,但有头没尾的故事太叫人挠心,他带着一副八卦未满的表情正要张口,但那位清冷的皇子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口气道:“其实,除了发现奕王想将明月公主推给毓王外,我派出去的人还发现,诚王也在盯着奕王的一举一动。只不过,诚王派来盯梢的探子中看不中用,几次盯梢,几次被奕王的人给甩了,以至公主皇子在灵通寺私会这么重大的事都未有察觉。我只好让徽澜在诚王妃面前演了一出戏。诚王妃欧阳淼淼果然不负聪慧之名,很快就从灵通寺查到了明月公主。而陆思哲也不负众望的将毓王逗留灵通寺的事告诉了诚王,再加上我故意留给诚王探子的线索和证据,一切又怎会不水到渠成呢?”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