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取舍之道

第14章:取舍之道

梁丘年本身就憋着一肚子气,但当他看到纪元正被逼问得不敢接话,一时之间竟对其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意。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并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方才发生的事也不可能一笑而过,所以在回答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按照目前的雨势,至多不过五日,跃江的水便会冲破堤岸,届时洪水将会灌满整个康永州。”

听完他的话,纪元正低着头没有说话,脸色相较于之前变得更差。

不是梁丘年为逞一时之快而故意夸大事实,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一查便知真假,而往往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在于,这便是被撕破表皮的血淋淋的现实。

看见纪元正一身颓败的气息,刘师爷想要开口为其解释,刚抬头就发现梁丘年正盯着自己,他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吓得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洛懿也不着急,用神念不断在地图上填上新的标注,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再次开口:“纪知府对少司的回答可有什么疑问?”

有什么疑问?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催命符,现实已经毫无保留挑出摆放在明面上,能有什么疑问?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纪元正感觉现在自己的脑子就如一团乱麻,越是挣扎,越是混乱,越是不敢回答,越是不敢承认和面对。

“纪知府可否回答吾的话?”洛懿可以给他冷静的时间,但不会给予逃避的理由。

深呼吸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都夹带了一丝战栗:“下官愚钝,恳求太子殿下救救康永州!”

一个倔强偏执的军人,承认了自身的错误并低下了他高傲的头,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他的自尊低到了尘埃中。

见惯了纪元正雷厉风行,强硬手段的刘师爷,面对他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不是滋味。

然而洛懿接下来的回答就像是当头泼下来的一盆冷水,让纪元正忐忑不安的心跌到了谷底:“吾不是神,也救不了康永州。”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纪元正,在场的其余人皆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储君,企图从他平静的脸色里找出一丝端倪。

只可惜,他们注定失败。

场面归于缄默,没有人再说话。

过了良久,低沉的啜泣声传来。

梁丘年瞥了一眼纪元正低迷的状态,暗暗叹息一声,只道是无奈:“殿下,真的没有办法扭转局势了吗?”

“少司是觉得吾能让已经落下的雨再收回去?还是能令时空逆流?或是说你们都没把这条地上大泽放在眼里?”

言罢,洛懿抬眼看向梁丘年,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充斥着淡漠。

没有解释,而是质问!

梁丘年心中一惊,这种眼神只会在他真正动怒的时候会出现,骄傲而又冷漠。

刘师爷注意到洛懿忽然飘过来的目光,迅速垂下头,一言不发。

他把目光转移到纪元正身上:“不过,要想保住康永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就要看纪知府敢不敢付出这个昂贵的代价了。”

听到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去。

纪元正的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也顾不上擦拭,连忙开口询问:“只要太子殿下能救康永州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管什么代价,下官在所不辞!”

如果没看错,梁丘年不明白,为什么洛懿看向纪元正的眼神里会带着鄙夷之意,

甚至潜意识里便带着抵触和厌恶。

洛懿没有回应他,只见其神念一动,悬浮在空中的水墨地图陡然发生变化,紧邻康永州的永乐城跃然被标示在地图之上。

面对此番举动,纪元正不甚理解:“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既然是昂贵的代价,吾所说的方法,想必以纪知府的聪明不会猜不到。”梁丘年见状,心下一沉,看着纪元正的神情一点点改变。

……

永乐城紧邻康永州,地势比康永州更低,属于很典型的盆地地貌,而这两个城郡之间只隔着数座高耸的石山。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纪元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洛懿冷漠的眼神,后背不禁冒出冷汗。

把永乐城单独拎出来,他的意图很明显!

相比于人口众多且富足的康永州,仅有数山之隔的永乐城却是天差地别,那边人口数量少,土地贫瘠,是个鸟不拉屎的穷旮旯。

“太子殿下这般做怕是不妥……”

纪元正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洛懿动用神念,悬空坐着:“纪知府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吾问的是纪知府敢不敢做。”

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猜到,则说明这人是动过这方面的想法的,有贼心,却没贼胆,还想着让别人垫背……梁丘年面色不悦地盯着纪元正,好一只独善其身的老狐狸!

心中所想被识破,纪元正不由得心虚起来:“下官不过是小小的知府,并没有权力决定如此大事。”

“所以吾才问纪知府敢不敢付出这昂贵的代价。不过纪知府胆识过人,连本太子都敢糊弄,相信没有什么东西是纪知府不敢的。”

重复三遍,从心理上给人施压,最后是胁迫,正反都是一刀,纪元正已经进退维谷,别无选择。

看完洛懿一系列的手段,梁丘年也不禁觉得心里发毛。

纪元正自始至终处在洛懿的掌控之中,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纪知府是个聪明人,接下来该怎么做应该也不需要本太子教你。”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元正,拂袖而去。

水墨地图没了神念支撑,纷纷掉落在地面的毯子上,留下难以清洗的污渍。

……

两人没有选择在知府公堂的厢房住下,而是外出寻了一家客栈。

多日奔波,寻着机会泡了回热水澡,梁丘年只觉得身心舒畅。

“叩叩”敲门声响起。

开门去看,是送饭食的客栈小二。

想起一路不得停歇的洛懿,他心里暗暗叹息一声。于是便端着饭食来到隔壁的客房,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人的应允后,才推门而进。

一开门就是满屋的酒气。

洛懿倚坐在窗台上,长发披散开,上面还有些未干的水迹,看样子是刚洗漱完毕。

听见进来的脚步声,他淡淡瞥了一眼,没有理会,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进来就撞见这种情况,梁丘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印象中的洛懿向来滴酒不沾,而现在的他眼神迷离,显然是醉酒的迹象。

轻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将饭食搁置在桌子上后便转身离开。

相对于那个无所不能,尽善尽美的储君,现在的他或许才是更真实的他吧……

……

第二天一早,纪元正便颁布了一道政令征召民工开凿新河道。

鉴于昨日太子和知府发表的言论已经在康永州广为流传,政令一经发布,就得到了康永州民众的积极回应。

能出力的人出力,而老弱妇孺则担任端茶倒水的后勤工作。

开阔的原野上,外面尽管大雨倾盆,也阻挡不了民众火热朝天的干劲。

……

这边忙活得不可开交,另一边的纪元正却不见了踪影。

两人站在跃江的河堤之上,看着新河道开凿如火如荼进行。

想起昨晚的醉酒,梁丘年瞥了一眼其平静无波的表情,若有所思:“殿下,按照目前动工的速度,三天就能达到预期目标。”

洛懿的视野焦点似乎并不在新河道的开凿上,而是望向了更遥远的天际。

即使没有得到回应,梁丘年也不会觉得尴尬:“殿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纪元正那边是否会失败。”

“他的失败与否并不会影响既定的结果。”

“那殿下是何意?”梁丘年不明白,既然纪元正的作为影响不了结果,为何洛懿还要鼓动纪元正去永乐城协商。

“食君之禄,为君办事,朝廷不养闲人,更不养目中无君之人。”

洛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完全看不出他昨天还因此而动了真怒。

雨下得很大,面前的跃江的水流湍急,翻起的浪花拍打着江堤。

听着浪拍在江堤上的声音,梁丘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殿下,除了打通河道,将跃江的水引进永乐城这条路,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没有否认,便说明可以走的路不止一条,而他只是选择了最方便的捷径。

“难道殿下不担心永乐城的人不愿意迁移吗?”

他的话总是胸有成竹,就像永远不担心会失败:“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不愿意只是抛出的红利不够诱人罢了。”

“总有贪心不足的人。”梁丘年半垂下眼帘,说起人心,只会觉得疲惫。

“而他们会为自己的贪心和愚昧付出昂贵的代价。”

汹涌的江水拍打着江堤,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神色淡然地望着远方,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红尘的看客。

梁丘年转过头去看他:“殿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采用这个方法仅仅是因为简单有效吗?”

“不是吗?”

梁丘年摇摇头:“天朝南部地域得益于肥沃的土壤和温暖的气候,多成为富庶之地。但极个别地区却由于特殊的成因,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贫瘠的土地种不出好收成,导致该地区的百姓常年为温饱发愁,而永乐城便属于其中之一。”

洛懿没有什么反应,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永乐城的地质疏松,植被少,而南方雨水多,以致于水土流失严重。地里种不出东西,只能开垦荒山,刀耕火种下的恶性循环,永乐城越来越贫瘠,百姓也就越穷。”梁丘年继续提出自己的看法。

沉默了良久,他最后淡淡开口:“你很聪明,你所说的的确是主要原因。没了生机的广袤的土地,若想要恢复,耗费极大,而且需要漫长的时间,百姓等不了。永乐城是一片注定要被抛弃的土地,而在被抛弃之前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而百姓也能因此谋求更好的出路。”

“那为何殿下不直接将真正的原因告知永乐城的百姓呢?”梁丘年不理解他目前的的做法。

“吾等看到的是这片土地的价值,但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那是他们的根。”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里划过一抹怅然。

近乡情怯,落叶归根。

“所以殿下指定要纪元正去做这件事,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对其职责的考量吧?”

“纪元正虽为康永州知府,祖辈却是土生土长的永乐城人。”

此话一出,梁丘年茅塞顿开:“这么说的话,纪元正确实是最适合的人。”

洛懿没有再说话,没有人清楚他平静的表象之下想隐藏的是什么。

看似云淡风轻的决定,背后是深思熟虑,夜不能寐的考量,却并不是谁都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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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落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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