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虫子

老人是非常善良的老人，至少这三十二年来我还没遇见和他一样善良的人。本来我是用聪明和智慧或是去搜索一些更好词来形容老人，奈何我文化程度不高，说实话我也不想去用那些去矫饰他。因为他的的善良是从骨髓里流出来的，而不是他的选择！

他离开我已经有十一年了，可故事似乎就在昨天。

我看到老人对我微笑，对我说：“不怕”。我看到用跟树皮一样的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我看到他划着小船，我喊一声他就会答应我。我看到他忍着身上的痛来看我出嫁，那天他穿的整齐，他忍着身上的痛坐在板凳上始终保持着他往日的神采！我们在同一家医院，我在楼上他在楼下，我正等着生，他却面临着死亡，我不能去看他，而老人也已经不能来看我了。我疼的浑身颤抖但仍紧咬牙关不吭一声，老人痛的昏迷不醒嘴里却一直含糊不清地再说：生了没有？生了没有？一直再说：丫头好不好？

我听见了，听见老人在记挂着他一手教导的丫头。睁开眼睛，我看到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笑，我笑不起来，也哭不出来，心里难过的喊不出声来！他们发现我醒了，我的妈妈走过来问我哪里不舒服。

“外公呢？”谁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告诉我外公就在我的楼上啊！

“外公刚刚转过来了，吊完生理盐水就回家！”妈妈眼里有泪花，我看见了！

“外公知道我生宝宝了吗？你有没有告诉他！”我仍旧哭不出来，仍旧心里难过！

妈妈点点头：“他知道。宝宝一生下来我就告诉他了，你外公听了高兴的很，笑了很长时间才睡觉的！”

我合上眼睛，眼里没有泪水，所有泪水都被老人给带走了！

一九九九年，春，天气晴朗。老人把河边的柳树用锯子全部锯断，我拖着细的枝桠走在前面，他拖着粗的枝杆走在后面！我问老人好好的树为什么要锯掉，好不容易长大的，老人说树里面有好吃的东西！回到门口，老人拿来一把柴斧，和一方小凳子。老人随便找了一个木桩坐在屁股下面，我就坐在小凳子上，紧挨着老人！

刚刚锯下来的树很新鲜，必须乘树还是活的时候赶紧将它劈开。这时候也是最容易最省力的时候，因为水分没有流失树是脆的。等水分流失完树也就死了，就会变僵，斧子劈下去就很难破开！老人抡起斧子，稳稳的一斧子下去，“嘣”地一声脆响树桩被破成两半，一股树浆的清甜味扑面而来！

“你看！这是什么东西？”老人指着树心笑着问我。

老人笑起来真的好看，眼角弯弯的，咧着嘴巴，露出一口好牙！

我望着空空的树心，不，不是空空的树心。是被两条大胖白虫吃空了的树心！两条大胖白虫被我们惊醒，慢慢的蠕动着它的身体，它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老人就将它们抖在地了！老人负责破树桩，我就在旁边替他收集这些大胖虫，我记得当时我还问了那个老人，我问他为什么每棵树都有大胖虫，老人笑笑只说这种虫子就喜欢吃杨树树心，因为杨树的树心是甜的！

中午烧饭的时候，老人把我叫到灶边，灶里的火烧的很旺，老人把我搂在身边。我看到他用夹钳夹起一个大胖虫放在灶里烧了几下然后再拿出来！我吓的不敢看，用手蒙住眼睛，老人让我不要害怕。他拿开我的手，告诉我他以前连虫子都没有得吃，那时候一条虫子能救一条命！老人把烧焦了的虫子放在手心，轻轻吹去上面的稻草灰，毫不犹豫放在嘴里吃了下去。我看着老人，在看看碗里的剩下的大胖虫，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以为老人会把这些虫子都吃掉，没想到他让我端出去喂鸡，说鸡吃了这些虫子后下的鸡蛋蛋黄都是红的。

有一年春天，我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隔壁邻居也在破树桩。他的树桩里没有大胖虫子，因为他分辨不出来哪些杨树是被虫子糟蹋了，哪些杨树是好的。老人分辨的出来，所以他锯掉杨树都是有大胖虫子的。而隔壁邻居根本就不知道这虫子能不能吃？他不知道哪些树是有虫子的？哪些树是没虫子的？就像他不知道杨树心到底是不是甜的？

老人知道，我现在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