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输了,但又没输
“哦,那本宫便也看一看这张家姑娘。”萧如钰好整以暇,干脆在何夫人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宫女替她解开斗篷,还抱来了手炉。
“殿下不如叫她二人比试一番,可见真章。”何夫人急于推销她的得意门生,一向以清高自居的她也开始帮贵客端茶倒水。
公主点头同意后,两个候选人都上前站立。张三娘站得板板正正,满心只有胜过对方。
谢疏影无意争什么头筹,只愿输得一败涂地,可以早些隐遁,也因才将与先生相持耗费了许多力气,便表现得垂头丧气。
何夫人连问了几句《论语》,要她们对出下半句。三娘答得极爽快,就好像事先有准备了似的。
每回轮到谢疏影,都是些刁钻艰深句子。她知道何夫人欺负公主不懂,故意要她难堪,好让三娘把她比下去,即使自己知道答案,也只说答不上来。
萧如钰不耐烦,挑着秀眉直摇头。衣领上的绒毛刺得下颌发痒,琵琶袖里伸出一只玉手来搔了搔。
“殿下,您看这还用比么……”何夫人试着劝公主放弃。
谁知萧如钰“蹭”一下站了起来,反手就从腰里抽出一根长鞭。
“文的没意思,比武吧!看你们谁能接住我三招!”
话音落下,谢疏影的心口开始突突直跳。明明公主要的只是个陪她进学的伴读,为何还须会武功?
张三娘自信满满,抢先走到公主的对面。她比公主还大一岁,身材也更修长些,再加上将门武艺熏陶,对这小小考验就志在必得。
果不其然,公主挥了三鞭,全被三娘徒手截住。萧如钰出最后一招时,她甚至还将能鞭子在手掌上缠绕两圈,猛地往自己那侧一拉,公主便踉跄了两步。
下面观战的女孩们对三娘肃然起敬,她们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能够打败柔佳公主。
“三姑娘好身手!”萧如钰手上卸下力,翘起嘴角爽朗一笑,把鞭子往回轻抽了下,“来吧,那小丫头,到你了。”
谢疏影如履薄冰,双手不停地颤抖。她不怕被同窗们笑话,只怕自己现在这副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住长鞭的打击。
只听公主轻快地“呵”了一声,她立刻紧张地闭上眼睛。
随之而来的就是疾电一般的舞鞭之声,“啪”地落在身周。
即便冬去春来时分的棉衣依旧很厚实,手臂上还是有些火燎般的刺痛。出于本能,她抱住裸露在外的一段脖颈蹲了下去。
接下来又是响彻整间学堂的“啪啪”两声,所有人都为谢疏影捏了一把汗。
但那两鞭根本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全打在了地面上。
萧如钰亲自俯身去拉她,就像拔一株蘑菇似的,“起来吧,胆小鬼!你以后就是我的伴读了!”
张三娘不敢相信公主的话,气得什么礼仪、什么规矩都混忘了,脱口就质问道:“她分明输了,公主为什么偏说她赢了?!”
不等萧如钰开口,一个侍婢即刻按住了三娘欲冲上前的身子,“大胆民女!竟敢冲撞公主!”
谢疏影也十分不解,自己表现得已经这么差了,公主竟然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她。
看着在大宫女手底下一边挣扎一边呜咽的三娘,萧如钰不禁翻了个白眼,“拜托,本宫可从来没说过要选赢的那个人当伴读,三姑娘也太自信了吧!以后咱们换换身份,你来做这个公主,我住你的胥国公府,岂不更好么?”
何夫人本想为三娘分辩几句,怎奈公主一番讽刺,直接把她堵得哑口无言,再伶俐的舌头也拧不过皇族的手腕。毕竟,的确是三娘不分尊卑在先,处处要强,却不懂低头,犯了与权贵交往的大忌。
现下满朝武官,属胥国公张焘权势最盛、资历最老,即便是当朝仁泰皇帝,也得礼让这位“兄长”三分。大周其他开国重臣要么退隐,要么致仕,要么就是老死了,张焘一家独大,怀庸侯胳膊肘朝里,便无人敢说他的不好。
与两个哥哥不同,三娘是在太平年代出生的,她没见过割据纷争,没吹过战场风沙,只在自家院子里学了些皮毛的功夫,于是自以为天之骄女,无人能敌,大家都得众星捧月似的供着她,只有看得顺眼的人才会施以恩惠。如今不讨公主喜欢,也是情理之中的。
作为事先就知道结局的人,谢疏影眼底里藏着悲悯。既然她现在是柔佳公主选定的伴读了,那宫廷争斗已然避无可避,平安离开京都的念头怕只能成了泡影。
也许三娘从此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也会在背地里说她这个往昔同伴趋炎附势、心机深沉,友情一日坏似一日,可她们终究是不会走同一条路的。她不能只顾自己,还需为家人的前途做打算。
得偿所愿,左右这个女塾是不用上了。等公主凤驾回銮后,谢疏影收拾好自己的书箧,头也没回,拉着宁心就往家走。一路上,什么糖果玩具五花八门都没能让她像往常那样驻足观赏,宁心觉得她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走到家门口时,她们发现马夫杨二才刚刚套了车,准备去接姑娘下学回来。
杨二摘掉斗笠便骂,“那死老婆子,平日总拖堂也就罢了,今天居然越性赶了姑娘出来!我这就告诉太太去,看太太收拾不收拾她!”
两人没拦住杨二,让他闯进了垂花门,直接到了唐吉群跟前。
太太听了这事,怒得拍案而起。她当然不能去收拾何曹氏,但收拾女儿还是游刃有余的。
宁心又一顿求饶,把今日所见一五一十全吐露出来,小主人才少挨了两记藤条。
冷静半晌,唐吉群才指着女儿的眉心叹气道:“纵使先生错了,你就没错?赶紧想想晚上怎么和你爹说吧!”
谢御史出了名的刚直,不仅在官场上,还体现在家教上。这事闹到这个地步,必然有损他的颜面,等着谢疏影的只有比藤条更严厉的惩罚。
却不曾想,老爷回来后,表情只是一片迷茫和漠然。原来宫里的消息比国公府的更早传到都察院,他更担忧女儿以后侍奉公主时万一有个不是,他们一家该怎样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