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亮
院子里。
李翊只觉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地方,莫名其妙的又留在了这个地方。
那个老道跟老李头,在他而言则是再普通不过的俩个普通人。但是不管用哪个头想,人家也不会普通。所以人家的厉害程度,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高那么几层楼。
看他们的态度,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李翊心里清楚,他们留着自己,就是为了摸清自己的跟脚,甚至于,自己对他们而言可能有着什么特殊价值。那自己,就何不能留下来摸清他们的根脚。再顺便,搞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慢慢地,俩轮太阳携邀坠下院子西墙,一轮皓月则从另一端悄然升起。
也奇怪,太阳成双成对,倒是这月,却形单影只,虽是正常,却也徒增几分可怜。
“嘎吱。”
院门被打开一条缝。
李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大概三四岁的稚童伸着圆滚滚的小脑袋小心翼翼探了进来。
随后见到了李翊,只见他小肚子一撑,把门挤开,双手端着饭菜便吧嗒吧嗒的跑了过来。
“师姐叫我来送晚食。”小家伙隔着得有四五米远,脆生生道。
李翊哑然一笑,“小朋友,送饭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小家伙可能有些害怕,但还是强作假笑,语气却不由带着颤意,“请问你吃小孩吗?”
李翊脸上的笑有些凝固,自己可是李家村周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又哪能长的像是吃小孩的脸。
“我从不吃小孩。”
小家伙闻言,往前挪了几步,小声嚷嚷:“讨厌师姐,又骗人。”却是抬头又问:“那你是燕贼的谍子嘛?”
李翊摇摇头,“不是。”
小家伙于是又挪近了几步,“那你是马匪的探子?”
“不是。”
小家伙又挪几步,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那…那你肯定也是被师傅捡来的吧?”
李翊愣了半响,终于笑着回答:“是的。”
于是小家伙终于肯过来了,递过晚食,快活地说:“咱俩一样,咱俩一样,我也是被师傅捡回来哒!”
李翊笑着摇摇头。
晚食很简单,就是一大碗白饭,加肉末豆腐。但吃起来却意外的香。
小家伙明显平时憋坏了,难得见个可以说话且在他看来有共同话题的人。
“你是被师傅从哪捡回来的呀?我是被师傅从南县捡回来的,听说是遭了马匪,村里人都没了,师傅路过,就把我捡回来了。”
李翊狼吞虎咽,不知为何,总感觉到这里之后,身体好似更容易饿了。
“我就是在这里被捡回来的。”
小家伙又眨巴眨巴眼睛,“哦,那你真好,听二蛋他们说,从外面捡回来的,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对了,你知道爹娘长什么样子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哩。”
在小家伙的世界里,可能从未有过爹娘这个概念,平常他的师兄师姐们也会下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在他看来,可能爹娘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就像日月山川,花草树木。他也可能并不知道爹娘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看到别人都有,好奇自己为什么看不到而已。
李翊握住筷子的手停了下来。
皎洁的月光,似轻纱般垂落下来。
李翊低下头,看着小家伙抬着脑袋,睁大眼睛,像是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于是伸手指向夜空,
“看到月亮了吗?”
小家伙抬起头。
“你爹娘就在那上面,等以后你长大了呀,就能上去见他们了。”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无数月光随即落在他掌心。
突然,小家伙好似想起来什么,大叫:“哎呀,我得回去了,再晚些师姐得揍我屁股了。”
原来小家伙终于想起来他只是来送饭的。
于是又像一阵风一样,吧嗒吧嗒的跑走了,边跑边喊,“我叫亮亮,大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
或是同样的出身,小家伙的话让他难免有几分共鸣。忽而异乡他人的境遇,恍惚间,他的思绪也不知乘着月色,往哪处飘去了。
此时,隔壁的正一武馆内,小家伙哼哧哼哧的爬上台阶,大声嚷嚷道:“师姐,师姐,我回来啦。”
闻声,几名身着练功服的男女走出门,为首一位面容精致的女子回应,“亮亮,回来啦,我们的客人带回来了嘛?”
一听,小家伙脸色突然僵住,他好像把最重要的任务忘记了。
……
“都讲了让我去便是了,也就是你们,平日里使劲惯着亮亮,这种事情是他喊着去就能去的吗?不说出了疏忽,万一是个不怀好意的如何是好?”大师姐没好气道。
“好啦好啦,师姐,师傅带回来的人能起什么坏心思呀,至于那边的客人嘛,夜深了我们不便去接,待会喊个师弟带回来好好安置便是了。”
“唉,你们呐,就惯着亮亮吧。”
“好啦好啦,师姐你也没少惯呐。”
“死丫头,找打。”
随着一阵女孩子家的嬉笑声渐歇,李翊暂住的院门再次被敲响。
武馆来人通禀来意,得知是为了给那个小家伙擦屁股,李翊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请。”
出了院子,左转不过十几步便到了武馆。
武馆大门其貌不扬,上行四个大字——正一武馆。字似草非草,似行非行,端是写的蜥行蛇舞,也不知出自谁人手笔。
然而一进门,李翊方才明白什么叫做败絮藏金玉。
豁然开朗的演武场,面积大到夸张,各式兵戈通通悬于场外。借着月色粗略端详一番,用于演武训练的兵戈竟都是上乘用料,足见武馆财大气粗。
再进,越过演武场,攀上台阶,转过影壁,便来到了武馆弟子们平常的休憩地方。
假山流水,亭台楼榭自是不提,连武馆弟子起居地都是雕栏画栋,碧瓦朱檐。
似是注意到李翊脸上的惊诧,小师弟不由得也是带上了笑容,缓缓道:“尹观城纵横三十二条街,有八条为武馆所庇,每月贡子钱供馆内开销绰绰有余。”
李翊点点头,心里却想:哦,收保护费,涉黑啊,难怪了。
待领到客房,邓师弟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大概讲了一下武馆规矩,譬如休息时间莫要大声喧哗,后院有些地方不要随意出入,莫随意打搅旁人等等。
李翊一一应允,道谢送行,随后稍作洗漱便准备休息。
将灯烛吹熄,躺在满是绸缎丝绒铺成的软床上。对于这异乡的第一夜,他难得的失眠了。
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黢黑的夜空似是织了张无法触及的网,悄无声息捕走了他的睡意。
来则安之吧,李翊闭上了眼。伴着辅眠的沉香,不知过了多久,终究还是睡着了过去。
……
第二天,李翊早早便醒了过来。
门外有武馆内的仆人守着,听到屋内动静便提着热水毛巾等洗漱用品敲门而入。
简单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武馆提供的客服,便出了门。
此时天色尚早,估摸着不过卯时,也就是早上六七点的样子。然而武馆内的演武场上,却已有了多道人影。
少年人舞刀横枪练技,年龄稍幼则借石锁、石鼎练力。再小些的稚童则俩俩捉对,嗷嗷叫着摔跤打熬筋骨。
甚至一旁还有俩位发须皆白的老者,抱着起码百斤的石桩蹲马步。一看身上冒着的热气便知道已经持续了不短时间。
“李兄,早。”
昨天晚上的邓师弟走了过来。
“邓兄。”
李翊笑着回应。
邓师弟却道:“李兄言重了,可当不起李兄一句兄字,你是馆主带回来的,若是入了馆主师门,便为师兄。若是不嫌,叫邓某一句师弟便够了。”
李翊点点头,实在不好说什么,便问道:“亮亮怎么不在?”
邓师弟回应,“亮亮是馆主的小徒弟,平常不必参与晨练,自有其他师兄师姐教他。”
“原来如此。”
此时,一旁举着石柱蹲马步的一位大爷终于力竭,“碰”的一声,石柱落在地面,将厚土夯实的地面又砸陷几分。
“哈哈哈哈,老刘,怎么今儿早上就腿软了,昨晚不会去了月河街吧?”旁边一名黄衣短褂的大爷大笑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就是手滑,手滑都不行啊。”刘老恼羞成怒道。
“刘老,黄老,看您二老,威风还是不减当年啊。容小子介绍,这位是馆主昨天带回来的李兄弟。”邓师弟上前介绍道。
“见过刘老,黄老。”李翊抱拳行礼。
“嘶,好俊的后生。”黄老咧着嘴,叹道。
“好家伙,要换我有李小兄弟这长相,怕是去月河街都不须得带银子去。”刘老亦是感叹。
类似的话李翊从小便是听了个遍,倒也不骄躁,于是回道:“二老过奖,看二老这身姿,想必年轻时也是迷倒一条街的风流好汉。”
显然他的话很合二老胃口。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倒是嘴巴抹了蜜。今儿老夫就得好好与你讲讲,当年多少深闺妇为老夫尽折腰的故事。”
“放屁,你那勾搭深闺怨妇的事有什么好讲,遥想老子当年杀匪回城,就那百把步的路,硬是收了一车白娟子!”
楚人天性浪漫,边城之风亦是愈加,年轻未出阁的女子遇见了喜好的男子,便以送出白娟表心意。
“老不羞,骗了几个懵懂少女,尾巴便翘的比夫子庙还高。要我说,女人还是得等,就像吃桃,青青涩涩尝得一嘴毛,还是得等到鲜艳多汁,才堪入口。”尽管刚来,李翊从邓师弟讲解城内风情时也听说过,夫子庙是城内唯一祭祀之地,也是城内最高的建筑。
“你懂什么女人。”
“就你懂是吧!”
眼看着二老就像稚童般要吵起来,邓师弟忍不住劝道:“咳咳,俩位蒙习,晨练时间已经快到了。”
一听此话,二老方才吹胡子瞪眼的停止方才话题。
“哼,李小兄弟,别听这老不羞的一派胡言,老夫我看好你,等有空了,咱俩好好聊聊。”黄老说罢,才拉着依然骂骂咧咧的刘老走上了演武场高台。
“李兄莫要见怪,这二老乃是武馆蒙习,掌稚童少年每日晨练开智奠基之责,他们也算是吵了大半辈子,却谁也离不开谁,我们呐,都算是见怪不怪了。”邓师弟苦笑解释道。
李翊面露微笑,“这又有何见怪的,家有一老,胜有一宝不是。”
随即望向高台。
只见演武场内的少年们纷纷坐好,即使是冒着鼻涕泡、刚摔跤输了哭哭啼啼的稚童们也是坐的规规矩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