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远去
星垂野阔。天幕之下,万籁俱寂。
一阵清冷的风,吹动场中那道窈窕身影的鬓边长发。
她身材颀长,三千青丝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身体在夜行衣的包裹之下融进夜色里。
“倒是小看你了,我这一剑出不出都一样。”那身影说道,声音如同那刺穿心脏的剑尖一般清冽。清冷之中透着剑锋般的锐利。隐约之中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
站在对面的余归遥望着眼前那双清亮的眸子,他仿佛在那里看到了星辰,在这一瞬间他沦陷了。任凭鲜血从自己刚刚拔出吴大刀胸膛的手上滴落。
这本该是一幅很美的画面,晴朗的夜空中点点星光闪烁。星空下少年少女静静地对视着,任凭间或的风抚起他们鬓边长发。
可惜无论是周围杂乱无序的坟茔还是少年此时的状态,都让这份美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人生似乎总是这样,记忆中不断重现的美好画面里,无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破坏意境的东西。你在除夕夜抬头仰望,看着烟花升空之后绽放出绚烂的花火。你憧憬着、期待着来年会有更好的光景。这时过来一个人问你去不去拉屎,你不耐烦的挥挥手,他却告诉你“不要憧憬了,你去年订的本该前年完成的计划到今年还没有完成呢,明年你还是会这个样子继续废物下去...”
“好好活下去。”就在余归遥发愣之时,那身影已经与他错身而过,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仓促之下,余归遥心中虽有万般疑惑,却只来得及问出这样一句。
“林中草芥而已,不必留名。”声音渐渐远去,待得余归遥转身看去,那身影早已几个闪落,消失在了远处...
余归遥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此刻他心中有诸多疑惑,却依然在回想着刚刚那心上一剑。那一剑不仅刺穿了吴大刀的心脏,也刺在了他的心上。
像是经历了一场千军万马的战争,硝烟过后,徒留下兵荒马乱、断壁颓垣,怎么也扑不灭的硝烟在心中升腾着。余归遥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映着那一剑的风景,耳畔依然回想着那清冽如剑锋的声音。今日过后,每每在梦中重现。
“余捕快,余捕快!”黑暗之中有人轻声呼唤。
余归遥被这略感熟悉的声音惊醒,环顾四周,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在寻找着。
“我在这里。”虚弱感虽迟但到,开闸洪水似的奔涌上他的心头也涌遍他的全身,他无力地瘫倒在地,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看到了点缀在夜空中点点闪烁的繁星...
余归遥再次醒来是在一辆板车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旷野的天空,正值秋末冬初,湛蓝的天空显得寂廓高远。耳畔是哗哗流淌的水声,还有板车车轮的吱呀声。尽管身下垫了一床被子,可是坑洼不平的土路颠得他浑身酸痛。再加上身上许多的刀伤,每一次颠簸都刺激着他的痛觉。
“相公你看,余捕快醒了!”
板车听了下来,一男一女两张脸庞映入余归遥的视线。
“余捕快,您可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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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欣喜说道。见余归遥挣扎着要坐起来,他赶忙将他按住。
“余捕快,您还是好好歇着吧。小人家贫,买不起马车,只能勉强找来一辆板车拉着您,实在是委屈您了。”
“怎么回事?我们要去哪?”余归遥认出了这一对夫妇,正是自己在公堂之上仗义执言,最终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曲泉夫妇。心中虽有万般疑惑,一时却也只问出了这两句。
板车吱呀着继续在坑洼的土路上前行。余归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早已被包扎妥当,原本的囚服也别换成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只是衣服太短,穿在身上显得十分拘束。
曲泉在前面拉着车,他的夫人就跟在车旁,一边照看余归遥,一边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那日公堂审问之后,陈尧便找到了曲泉夫妇。安排这对自知虽然讨回了公道却担心报复的可怜人离开靖北侯势力范围。之后余归遥被人陷害锒铛入狱,陈尧又紧急通知正在半路上的曲泉夫妇接应。以假死之计帮他金蝉脱壳,最终带他离开。
余归遥心中苦涩。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刚正不阿、行侠仗义,竟然是如此幼稚。他自以为在公堂之上赢得了靖北侯一方,为这对可怜夫妇讨回了公道,却完全忽略了他们以后的生活该如何去过。他自以为自己行事端正,清者自清,却忘记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在他自以为此生无望,最终结果不过是冤死狱中之时柳暗花明逃出生天。原来在他身后一直有一个影子在默默跟随着他,为他收拾残局,为他安排后路。可他却后知后觉到此刻需要通过旁人的诉说来了解真相。他太习惯了面对光明前行,却忘记了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子,那影子一直跟随在他身后,只是他从不曾想起要回头看一看......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余归遥愧疚说道。
“这话是怎么说的?”正拉着板车的曲泉赶忙停了下来,瘦弱的他此刻早已是气喘吁吁,满脸汗水。喘了几口气,又说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被欺负惯了,从来都觉得公正什么的,是我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那日公堂之上,我本想忍气吞声,就这么算了。虽然这样对不起我的夫人,可是我们好歹还能苟活几天。”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我也知道,就算如此,你们不在的时候,吴大刀之后还是会想办法找来,我夫人终究还是不能幸免。从我夫人被他看上的那一刻起,这滨溪县就没有了我们的栖身之地。”
不只是愤怒还是绝望、亦或是愧疚曲泉那黝黑瘦削的脸上神色复杂“我没什么本事,护不好我的妻子。看她受辱,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自她跟我以来,就没怎么吃过饱饭,天天起早贪黑,就是为了能多磨一点豆腐,多挣哪怕是一文钱。可是凭她的姿色,本来可以找个好人家,不说别的,至少也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累,还要受人欺负!”
“相公,没有的事。是相公不嫌弃我的出身,收留了我。跟着你,再怎么样我都愿意。”曲全夫人上前为他擦去脸上汗水,深情的看着他。
曲泉抓住了夫人正给自己擦汗的手,对她笑了一下。接着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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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余捕快您在公堂之上据理力争,最终为我们夫妇讨回了公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您。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们对不起您。”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错,却总觉得是自己错了。这些无权无势,依靠着自己双手艰难养活自己的人,一辈子做小伏低惯了,逢人见面都要点头哈腰,小心翼翼观察着他人的脸色,遇事不顺都得先认个错。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勉强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余归遥突然觉得很难过,他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这样,被欺负了,受委屈了都要往自己肚子里吞。好不容易盼着他长大了,有点出息了,突然听闻他死去的噩耗,又该是多么的痛苦?
余归遥摆了摆手,他们本就是受害者。
“对了,你们找到我之前可有看到其他人?”他突然想起来。
曲泉夫妇对视了一眼,曲夫人回答:
“我们到的时候,看见吴大刀和您的样子,都吓坏了。后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您还活着,吴大刀却已经死了。我丈夫还特意上去狠踢了两脚。哦,当然不是踢您,是踢那吴大刀!”曲夫人说着白了曲泉一眼。
看见夫人望过来,曲泉却憨憨一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脚,还在回味着那滋味。
接着又道:“我们赶紧拉着您先离开,过了不一会,陈捕快也来了,看见您这幅样子,没舍得把您弄醒,只是让我们告诉您,事情由他来处理,您的父母他也会照顾好。对了,他还说昨日十月初三,是您的生辰,托我将这个交付给您。”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和一个药囊。
余归遥看着那个药囊,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那药囊看上去有些年份了,却依然被精心保存的很好。那是小时候,余归遥最想得到的东西。只是陈尧母亲为救他去世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因为那是陈母留给陈尧的,仅有的几样遗物了。
“我们不知昨日是余捕快生辰,也不知余捕快喜欢什么,身上更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只得送您一点碎银,让您找个地方自己去买一些。钱虽少,但还是请您收着,也算是我们夫妇对您的一点谢意。”说着竟惭愧的低下了头。
余归遥颤抖着收下了那药囊,仍将碎银塞回了曲夫人手中。
“我帮你们,是出于我的本心。我父母也是如你们一般辛勤的农民,我只是不愿意看着你们被人欺负。还有,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这些钱,恐怕是你们大半年的积蓄。离开了滨溪县,你们还要到其他地方去谋生,处处要用钱,好意我心领了,钱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曲夫人还要坚持,却在余归遥更为坚定的拒绝之下作罢。
余归遥将药囊放在胸口,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昨晚自己本该回去,坐在母亲做好的一大桌丰盛的菜肴面前,和父母聊起最近的趣事,顺便逗弄逗弄总是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
只是不知,昨夜母亲在院门前望了多久,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儿子归来...
又想起父母与幼弟期盼的目光。余归遥握紧了拳头,他必须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到那时,他必定以无敌的姿态,迎着守候在小院门口的期盼的目光归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