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断花魂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稚子踮起脚,偷偷透过窗棂去看那屋里念书的少年。
听父亲说,他是当朝的太子。
年幼的付芷薇吃力的踩上红槛,他却似有所察觉的转过头。
如玉般挺拔的少年郎,一时间看的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红了脸。
“你就是老师的女儿吧,在下东陵玉。”
付芷薇愣愣的看着他,也学着道:“在下付芷薇,是……是父亲的女儿!”
她一时激动,短短的胳膊撑不住那红槛,一屁股便摔了下去。
后来再有人谈论这个漂亮哥哥,付芷薇总会偷偷留意。
一支笔写尽春秋,总是忍不住一遍遍描摹那人的名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她痴痴一笑,直至那道身影出现。
窗外风雨更大些,吹的过往记忆七零八碎。
付芷薇突然撕心裂肺的咳起来,仿佛要将整颗心都呕出来。
乱发混着冷汗,过于干黄的面上早就没了故事里的意气风发。
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没了力气:“你别怪我害你,从太子殿下在太华池救你起来,我就恨毒了你。若不是骁骑侯失踪,只怕你才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可惜兜兜转转,还是如此。”
“救我?”虞倾枭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与太子是旧识?”
“你不记得了?”付芷薇虚弱的睁开眼,惊讶道,“十岁之前,你与太子也算青马竹梅之谊,你怎么会忘?”
一瞬间虞倾枭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可原主的记忆里丝毫没有东陵玉的印象。
若是她与太子是旧识,那么岂不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自己是虞倾枭,是天乾国的镇国王。而那个骁骑侯府的四小姐虞清宵,与自己并无关系。
所谓仰慕,所谓倾心,都是假的。
一时间指尖都是冷的,可她习惯了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只觉得耳畔雨声各位清晰。
淅淅沥沥,直至轰鸣。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付芷薇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仰起头,“我害了你,若是我摔死在与君山上不是更好,你为什么要救我。”
从她看到虞倾枭的眼神开始,她就没觉得这是个柔弱善良的姑娘。
所以她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当时你突然跌倒,不觉得脚腕剧痛吗?。”虞倾枭目光落在她已经是皮包骨的双腿上,薄薄的里衣更显得她如同一张枯纸,“我看到了一根针刺进了你的脚踝,我不想那人如愿,故此才要救你。”
“果然如此。”不料她突然大笑起来,混着喉间一口血呛得满脸是泪。
付芷薇单手支着床榻,却连这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伏在床边:“我就知道,我知道还是她!”
那语调因为病痛已经支离破碎,却还是恨的惨烈,她伸出干瘦的五指轻轻勾起,仿佛是托住自己残缺的魂魄。
“是虞媚行,一定是她!”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散作一堆白骨,“就是她给我喂了罂魂花,就是她要我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虞倾枭却还是听的心惊。
直至今时今日,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虞媚行能有如此大的权利。
一个庶女被册为公主,被囚禁十年。甚至能祭祀花神,轻易裁决重臣嫡女的死活。
“虞四小姐,你也看出来了吧。”付芷薇像是突然脱力一般,无力的靠着床榻,胸口起伏着,“我虽然行了这样的糊涂事,落得如此轻率可笑的结局。但我不是那般草包的女子,我懂的道理不比男儿少。”
作为太子太傅的爱女,四书五经,儒法道理她绝不比男子逊色。
若不是虞媚行,若不是心底的鬼祟,付芷薇依旧是那个洛京女儿都羡慕的千金小姐。
“一个国家,为了虚无缥缈的神灵,为了一个女子的私欲。竟然能卑鄙龌龊的折磨重臣女儿,甚至还李代桃僵,用死囚去斩首。都城南山猛兽出没,都城之中人心比猛兽更甚。”她对着自己僵尸一般的双手痴痴一笑,“天乾,亡矣。”
她所说的更是虞倾枭心中所想,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付芷薇浅浅一笑,竟然也有了些许昔日大家闺秀的秀丽,“虞四小姐,我很后悔曾算计于你。但如今我求你一件事,善待太子殿下,你是唯一可以站在他身前的人。”
几乎是和阎昭城一模一样的说辞,可从一个将死之人的嘴里说出来便格外震撼。
虞倾枭却只是摇了摇头:“太子如何,是他的造化。”
她的确与东陵玉月下相约,要扶持协助他。但这样的前提,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虞倾枭,是他不曾算计利用自己。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虞倾枭,那他说的那么多话,便分不得真假。
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她前世就已经见识够了。
付芷薇没想过她会摇头,一时间胸口剧烈的起伏,直直逼问道:“太子殿下心悦于你,可是你为什么不愿……”
“不曾心悦。”虞倾枭冷着声音打断她的话,“心悦又如何,我此生志向是山野川泽,不在庙宇高堂。”
付芷薇被她的语气和气势骇住,缓缓的呼吸后轻声道:“可是我很想成为你,原来我梦寐以求的,你根本不屑一顾。”
她突然捂住心口,自指尖到心口都是绞痛。付芷薇弓起单薄的身体,仿佛忍受着剧痛一般疯狂颤抖起来。
她的十指死死扣住床榻,连指尖都被磨出了鲜血。
蜡黄的脸上满是冷汗,额头边满是暴起的青筋,甚至有鲜血从口鼻溢出。
她忍不住干哑呻吟出声,靠着那床榻边干呕起来。
两个侍女匆匆跑进来,将那鲜红如血的罂魂花递到她嘴巴。
付芷薇却死死一咬牙齿,唇边鲜血淋漓。
她已经是虚弱无比,却仍旧听着那雨声,苦笑着挤出几个字:“罢了,就让我体面的走吧……”
窗外皆是风雨,不知道何处阿郎在吹笛。
付芷薇闭上眼睛,似乎又见当年少年身长玉立,执卷吟诵:“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黄昏的宫灯跳了跳,只有她一身白衣,满地血色。如此凄凉,如此刺目。
“对不住了……”
残破的声音散在雨声里,梧桐叶间有窸窸窣窣的蝉鸣。
虞倾枭临窗而立,肩头却不知何时已经沾湿。
太傅府里只有压抑的哭声,连半匹白绫都不敢挂。
那老太傅抱着女儿的衣裳坐在锦鲤池边,只看见那佝偻的身子,一头白发。
雨下了一夜,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