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花朝(下)
皓月当空,两三点星子也闪烁着荧荧的冷光。子时的青莲峰狂风呼啸,时不时还有数声令人惊惧的狼嚎随风袭来。
凉帝俯视着悬崖之下凉州城的万家灯火,负手而立。寒风吹得他洁白的衣袂飘飘而起,一种彻骨的寒冷顿时自他的衣袖钻入,沁入肺腑。
然而,这种寒冷他早已习惯。现在的他只有当他心上的朱砂,风叶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真正的温暖和那种实实在在的安心。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不易觉察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微微合眼后,又迅即睁开,“你来啦?”
“没错,是我。”一个浑厚而低沉的男音悠悠地浮在冷冷的月色中。他转身,果然是他——青影堂堂主,云青玄。
江湖人称“千面郎君”的他从不蒙面,却是一日一面,千日千面的易容高手,所以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而李橘诚之所以能辨认出他,也只是全靠着他腰间系着的碧海玉箫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
“你一定要立她为后吗?”云青玄已然移到了他的右侧。
“我们不过是一起去夺得这天下,各取所需罢了。怎么?现在连我后宫的事也要你来插手不成?”他冷冷地说。
“哼,你如此任性。你可知道,立她为后会破坏我们辛苦那么多年来设下的棋局吗?一步错,步步错,你会后悔的。”云青玄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烁烁。
“我就是如此任性,那又怎样?她是我一生所爱,我的皇后只能是她。就算是上唐的长公主,也不能抢走她的位置。况且,她对于你我的抱负,都极其重要。你要知道,虽然风涯和风竹都死了,可是风家军还在,风家的声望和势力依然雄厚。立她为后也是如虎添翼。怎么?这些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李橘诚依旧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今日见过她了。除了美貌,她不过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面对男人的调戏,她连还手都不敢。哪里还有半点将军的样子?依我看,她或许根本就不是风叶。”云青玄微微冷笑道。
“你说什么?是谁敢轻薄她?我定要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他听后,霎时间双目血红,额上的青筋根根绽出,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正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狂怒。
“你不用如此愤怒,那人我已经替你收拾了。是苏景明的次子,苏白雨。他已经死了。所以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日日夜夜里的那个心心念念,你现在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不是风叶。你每天都待在她身边,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吗?”云青玄的目光依旧那么冷峻。
“她的异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我亲自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她就是风叶。何况,她若不是风叶,我还会不知道吗?”李橘诚愤愤地质问道。
“陛下,红苓有要事相告。”此时,红苓突然来此。
“什么事?说吧。”
“今晚在街上游玩时,风叶将军失踪了。还有,司城玉也……不见了。”红苓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什么?还不快去找!”李橘诚和云青玄大惊失色,二人异口同声道。
“是。属下这就派青影们前去寻找。”红苓抬头说道。
此时此刻,在凉州城乡下的一处茅舍里,我正被死死地绑在房柱上,动弹不得。
“喂,宋清瑟,你不认识老娘啦?怎么咱俩穿越过后第一次见面,你就要迷晕我,还把我绑在这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就不怕我打你呀。还愣着干哈?快给我松绑呀。”
我拼了命地挣扎,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于是,我朝着我的同桌,正在一边恣意饮酒的宋清瑟怒吼起来。
“风叶,你叫本王什么?宋清瑟是谁?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宋清瑟装作一副很高傲的样子,冷漠地看着我。
“哈哈哈哈,宋清瑟,你装什么装啊?还本王呢。你就是化成灰,你的同桌大大我也认得出。”我见宋清瑟那一副似乎是跳入忘川,忘却前尘的模样,忍俊不禁。
“什么同桌大大?你在说什么呢?莫非是你们凉国的方言?你真的不认识我啦?你不会是失忆了吧?”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嗯嗯,我……的确失忆了。”我说。难道他真的不是宋清瑟?那他又是谁呢?我看着那张与宋清瑟一毛一样的脸,陷入了沉思中。
“你真的失忆啦?那你听好了,我是上唐宁王,司城玉。我就是在战场上那个被你拉着跳崖,却救下你的司城玉。不是什么宋清瑟。”男人的话打破了我的沉思。
“你是司城玉?等等,我知道我坠崖了,可是救我的不是你呀。救我的明明就是我的橘诚哥哥啊。”我歪着头问他。
“哼哼,这李橘诚真会撒谎。为了讨女人的芳心,这样的慌也撒得出来。他脸皮真厚。算了,我又不需要你来报答我。你就当是他救的吧。”司城玉不屑地说道。
“那你绑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你到底想干嘛呀?”我问。
“我绑你来,自有我的用处。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你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司城玉面无表情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望着我。
清晨的沁水两岸都是黛青色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美人弯弯的眉峰相聚,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
林云树屹立在船头,听着潺潺的船头激水声,嗅着夹杂在水气中向他扑面而来的水草香气,哼起了一支孩提时唱过的歌谣:
“青龙头,白龙尾,小儿求雨天欢喜。麦子麦子焦黄,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诃萨。风来了,雨来了,禾场背了谷来了。”
“主人,饮香院出事了。”一直站立在他身后的秦年神色匆忙地说道。
“什么事?”林云树颇为淡定。
“凉国大司徒苏景明的仲子,苏白雨昨夜在饮香院被人给杀了。”秦年战战兢兢地说。
“放肆!是什么人?竟敢在我饮香院里闹事。我现在还不能在饮香院里露面,此事就由你全权处理吧。”此时,林云树的脸上才浮起了一层愠色。
“是,主人。”秦年点头作揖。
昔日热闹非凡的饮香院里,此时已然冷清了许多。在一间装饰得十分华丽的房间里,三三两两地站着一大群人:官府派来的五名捕快,怒发冲冠的大司徒苏景明,哭哭啼啼的苏夫人,饮香院的老鸨齐妈妈,装作哭得梨花带雨的花魁娘子孟初画,苏白雨贴身的三名仆从和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正大喊大叫的余峤。
床上躺着的正是已身亡五个时辰,死不瞑目、浑身发黑的死者,苏白雨。
“我没有杀他。我是被冤枉的。没错,我昨夜是被他邀来喝酒了。可是,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啊。还有,我有什么动机要杀他呀。我和他刚认识不久,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没有杀人动机呀。何况,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人。所以还不放我回去?放了我!我要回去!”余峤愤愤不平地怒吼道。
“你就不要再狡辩了。昨天晚上,除了孟初画和你,就没有人在这个房间待过!一定是你在酒菜里下的毒!”一名黑胖的捕快一脸凶相,厉声喝道。
“那你们怎么不怀疑孟初画?偏偏就怀疑我。”余峤怒目圆睁地看着众人。
“我没有,我怎么忍心杀害苏公子呢。他平日里待我最是宠爱,我也爱慕苏公子好久了。就在前日,他还闹着要给我赎身。何况,齐妈妈也可以给我证明,昨晚苏公子喝醉了,可是他一个人睡的。我也是今天早上去他房间,才发现苏公子被人毒害了的。可怜的苏公子啊,你怎么忍心抛下初画,一个人走了呀。”孟初画装作悲痛欲绝的样子,捶胸顿足,掩面而泣。
“对对对,我女儿初画断不可能做出这杀人的事。她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呀。不可能是她杀害苏公子的。一定是这个叫余峤的莽夫,一定是他。”齐妈妈恶狠狠地瞪着余峤。
“这件事情到现在还不清楚吗?是这个叫余峤的上唐细作想要从苏白雨手中得到我们大凉的情报,可是他没想到,苏公子对大凉忠心耿耿、守口如瓶。可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于是他便欲除掉苏公子,就在酒中下毒害死了苏公子。所以你们还不快将他速速捉拿归案?”
此时,房间内走来了一个达官贵人模样的红衣男子,他以果断的语气说着。
“院主,您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们家女儿的名声可就要被这个臭小子玷污了。”齐妈妈委屈巴巴地说着。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上唐人?我是上唐人,没错。可是你凭什么说我是细作?你有什么证据吗?”余峤瞪着他,脸都涨红了。
“证据?你身上的那个火漆竹筒就是证据。”秦年不紧不慢地说着。
“什么火漆竹筒?我没有。”余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火漆竹筒?那可是最近我们大凉发现上唐细作用来传递情报的工具。搜!”另一名瘦瘦高高的捕快一声令下,其他的捕快都开始围上来,搜余峤的身。
可是他们扒光了他的衣服,也没有看见一个火漆竹筒。
“哼,看见没有?你就是血口喷人!”余峤得意洋洋地说着,还翘起了二郎腿。
然而,他却不知,秦年已经偷偷地给齐妈妈递了一个眼色。
这时,一名矮瘦的捕快瞥见了桌上余峤的一个包袱。“这包袱是你的吧?”
“没错,是我的。里面就只有一些碎银子和一双新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余峤依旧高昂着他得意的头。
于是,那名捕快迅速地把包袱拆开,然后把包袱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果然只有一些碎银子和一双黑色的靴子。
“哈哈,现在总算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吧?”余峤得意地笑道。
“等等,这是什么?”这时候,那个黑黑胖胖的捕快却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靴子,还用力地抖了抖。
此时,一枚青色的火漆竹筒骨碌一声就从靴子里面滚落在地,一直滚到了房间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