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混混沌沌(1)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辽东,铁岭卫,东集。
五月盛夏,蝉鸣不休,绿柳成荫,坐落在帝国北疆的铁岭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庙会赶集,虽说是庙会,却无几人真心谒佛,人chao汹涌处,多是叫买叫卖。
顺着东集大街望去,只见店铺鳞次栉比,路人穿街走巷,处处熙熙攘攘。几个孩童在街上跑跑跳跳,手持着风车相互追逐,虽然牙口还没有长齐,但他们天真烂漫的笑声俨然弥漫着整个集市;很多老人三五一堆围坐在城门楼下扇着芭蕉扇谈天说地,访古论今,十分悠闲惬意。常言道:世人只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却不闻“但得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几个小媳妇儿抱着木盆来到河边,掩口嬉笑,用槌子敲洗衣服的同时不忘相互泼水玩耍,激起的水花伴随嘴角荡起的酒窝,衬出一抹难得的风情;一旁的浮桥飘飘忽忽,落叶浮萍般架在河上,就在这样的桥上,一位身着蓝sè道袍的算命先生,左持“神机妙算”幡,右端“太极八卦”盘,稳步从桥东走来,太极盘翻来覆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三笼,老子来了!”一片安详的气氛被这雄浑厚重的声音击碎,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步伐矫健地走向包子铺。
原本热热闹闹的集市因为这一人的出现,开始乱作一团,很多走街串巷的挑担小贩,不顾眼前的生意,夺路而走;不少酒肆肉铺也急命店小二上板谢客,还有的情急之下打翻了酒罐肉案;还未来得及洗净衣物的小媳妇儿慌忙收起木盆,扯着玩耍孩童的耳朵赶回家,闭门不出。
不一会儿,集市便一片萧条,就连树上的知了也不鸣叫了,四周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只有算命先生翻动太极盘的唰唰声不绝于耳。
那大汉瞥了一眼桥头杵着的蓝袍先生,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径直走进路边的包子铺。
“你跑什么?”大汉上前一把揪住准备收摊的包子铺老板张三笼。
“没~没~没跑什么,只是要收摊回家。”张三笼蜷着腿战战兢兢地回道。
大汉听后哈哈大笑,一把将张三笼推倒在地,猛地一脚踏上长凳喝道:“放屁!这才刚到饭点,正是你财的时候,收哪门子摊啊?去,给老子整笼包子,就要第三笼!”说完,大汉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用手敲着桌子,一脸的放肆。
这张三笼原名张三龙,是铁岭有名的包子大王,蒸的大笼屉包子远近闻名,尤其是从上往下数的第三笼包子,是每天的压轴包,里面的馅也是香飘十里,正因为如此,人送绰号张三笼。
张三笼知道这顿饭必是霸王餐,第三笼包子还等着卖好价钱呢,实在不想就这样打了水漂,便哆哆嗦嗦的哀求道:“李成梁大哥,小店是小本生意,还望您高抬贵手啊!”
话音未落,只见李成梁早已怒目圆瞪,顺手抄起一把筷子砸向张三笼,恶语相加道:“别废话,老子吃你的包子是给你小子面子,这顿饭就当是保护费,以后有谁招惹你,你就报上老子的名号,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李成梁是也!”
被吓得畏手畏脚的张三笼连退三五步,知道李成梁不好惹,只得屈服,毕竟在那个万恶的封建**年代,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官府和恶霸,前者是不敢惹,后者是惹不起。
搭拉着脑袋的张三笼满是委屈的踱步到笼屉前,在李成梁的监视下取那第三笼包子,就在此时,那个蓝袍算命先生凑上前来,拍着张三笼的肩膀道:“张三笼,你别得罪此人,一切顺着他说的办。”
“先生这不是废话吗?我敢和他对着干嘛,他李成梁可是铁岭市井的老大哥,我哪里惹得起啊?”张三笼摊手道。
蓝袍先生摆摆手解释道:“非也非也,你看他,眉宇间一股英气扑面而来,两道剑眉下的黑眸子炯炯有神,最重要的是此人头顶有一片紫云罩体,将来非富即贵啊。”
张三笼听着此话甚是耳熟,随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先生是听说书的听多了吧,哪有什么紫云罩体,就当是今天走了狗屎运。”
吃了闭门羹的蓝袍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由地感叹:“没想到啊,这个市井混混将来竟会如此风光,封疆大吏且不说,恐怕还要位居伯爵啊。”说完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张三笼用异样的眼光瞅了瞅这个神经兮兮的算命先生,哼了一声,开始拿包子放入盘中。
“张三笼!你他娘的不能快点啊?和那个骗钱的臭道士嘀咕什么呢?”李成梁有些耐不住xìng子,拍着桌子大喊大叫。
“来了来了。”被一通臭骂的张三笼赶忙端着盘子来到桌前,先是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桌子,然后将盘子放下,咧着嘴赔笑道:“李大哥,让您久等了,包子来了。”
李成梁二话不说拿起一个包子塞入嘴中,大口大口地嚼着,边吃边竖起大拇指,嘟着嘴道:“味道果然不错。”
还以为伺候好李成梁的张三笼悄悄有些放松,却被一声呵斥吓到:“张三笼!你小子行啊,听说你背后骂我兄弟查大受,真的假的?”
张三笼吓得一个哆嗦,用结结巴巴的语气拱手解释道:“李大哥,误~误~误会,误、误会啊。”
“误会?”李成梁刻意拉长了语调,不怀好意地到反问道:“狗屁!查大受不就是吃了点包子吗,你他娘的就不爽了?在背后絮絮叨叨,有本事直来直往,别和个娘们儿似的。”
张三笼满腹委屈,又不敢宣泄,把脸憋的紫红,杵在那里一言不。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实交代,否则老子饶不了你!”李成梁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用审问的语气冲着张三笼指指点点。
“李大哥,小的真是冤枉啊,查大哥那天来小店喝酒,小的见他喝醉了,好心好意劝他,谁料他酒疯大,不仅打了小的,还砸了包子铺,小的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这才背后嘀咕了几句,但绝对是有口无心啊。”张三笼赶忙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李成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清楚后,感觉是查大受理亏,这次帮忙出气有点被卖的意思,但好演员就是好演员,明明理亏的李成梁却显得颇为正义凛然,哈哈大笑道:“哈哈,若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老子这就回去帮你收拾查大受,绝不姑息。”
“别别别,小的不敢得罪查大哥,若是李大哥回去训斥查大哥,回头查大哥还不将小的拧成麻花啊?”谁也不敢得罪的张三笼,用哀求的语气对李成梁说。
李成梁撇着嘴瞅了瞅胆小如鼠的张三笼,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拍其肩膀道:“张三笼啊,若想让老子当和事佬,平息此事,你还要破费,整五十个包子给老子。”
“五十个?小的赔不起啊?”
“赔不起?你小子不想在这一代混了吧,敢拒绝?”
看着李成梁恶狠狠的眼神,张三笼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频频摇头,“不敢不敢,想要多少就多少。”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装,难道让老子自己来吗?”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惊恐的张三笼,一脸木然,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