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血债(3)
伴随着李凤鸣被挑起摔下,破晓之战基本结束,明全军覆没,五万尸骨露於荒野,此情此景不由人感慨: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明嘉靖二十二年,卓山战役结束,明军完败,原先臣服于大明的建州女真反叛,与鞑靼勾结,肆意妄为,劫掠长达半月之久,波及辽东十五城,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四处哀鸿遍野,白骨填沟。
关帝祠前,明军百十具尸体横陈,阿勒赛打马走来走去,眼神中除了胜利的傲慢,还隐约带着一些敬重。
“这百十号明军,明知是死,还舍生忘死,勇士啊,来人,埋葬了他们。”
鞑靼兵目瞪口呆,一个按捺不住的上前问道:“大王,这些明人是我们的敌人啊,为什么埋葬他们?不如丢进河里,或者扔在这里让野狗吃了。”
阿勒赛冷冷一笑,抓着马鞭摇了摇,“不可,这股明军虽然负隅顽抗,而且杀了我们近三百人,但终究是勇士,昆仑神最敬重的就是勇士,不可违背。”
“是!”鞑靼兵退下,开始挖坑埋人。
阿勒坦打马上前,“哥哥,昆仑神敬重勇士,可我们也有三百人战死,为什么不埋?偏偏要埋明人。”
阿勒赛看了看这个稚气未脱的弟弟,笑道:“弟弟啊,你有所不知,这些明人最讲究什么忠义气节,岳飞和文天祥他们口口相传,几百年下来一直记着,对我们不利,我们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化解仇恨,否则一旦我鞑靼势弱,定会遭到灭顶之灾啊。”
阿勒坦低头深思良久,不由赞叹:“哥哥深谋远虑,弟弟佩服啊。”
“阿勒坦俺答!”阿勒赛叫住准备离去的阿勒坦,叫出了他的全名,“弟弟,哥哥已经老了,而且浑身是伤,将来的俺答部族还需你来支撑,记住,你要在草原上留下一笔浓墨重彩,让后人都知道俺答部族!”
阿勒坦俺答有些意外,不知哥哥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当他看到阿勒赛坚毅的眼神,便心领神会,将哥哥的话牢牢记下。
与此同时,不远山头的一个十六岁少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几天几夜不曾离去,因为战死的明军中有自己的父亲。
太阳逐渐落下山坡,夜幕悄悄降临,鞑靼还在山下关帝祠旁挖坑,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
少年借助夜sè的掩护,绕过站岗的鞑靼兵,来到关帝祠,见祠堂内的阿勒坦正在烤肉,身边没有亲兵保护,孤零零的一个人。
少年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等待时机的到来,过了许久,阿勒坦吃光了羊腿,大口大口喝着nai酒。
“呃!”打了一个饱嗝的阿勒坦放下皮囊,有些奇怪地冲着关帝像鞠躬,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关帝爷,战争就是屠戮,我们也是为了生存,切莫见怪。”说完,卷起虎皮大袄,盖在身上,靠着石贡案酣睡起来。
少年没有动,等了一阵儿,见阿勒坦睡熟了,便掏出那把梅花匕,小心翼翼地靠近阿勒坦,想要杀了他,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没等少年近身,阿勒坦打了一个哈欠,动了动身,吓得少年赶忙后退。
原来,阿勒坦只是梦中乱动,并没有醒来,惊出一身冷汗的少年摸了摸胸口,平复了一下紧张到极点的情绪。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现少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只要少年一刀刺中要害,阿勒坦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少年持匕逼近阿勒坦,五步,三步,两步,一步……越来越近,少年举起匕就要刺上去,但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阿勒坦命不该绝,火堆的火苗在匕上反光,映在阿勒坦的脸上,虽然是闭着眼,但还是有些耀眼,阿勒坦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一少年手持匕准备刺杀自己。
见阿勒坦醒来,慌张的少年紧握匕刺了过去,阿勒坦也是草原猛士,反应敏捷,一个躲闪避开匕,然后飞起一脚将少年重重踢倒,梅花匕也跌落在地。
“好小子,竟敢刺杀我,你是什么人?”阿勒坦拾起一根燃着火的木炭,照亮视野,想要看看是何人行刺。
那少年坐在地上,xìng命不保,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毫不畏惧,瞪着阿勒坦。
“原来是一个毛头小子,就你还敢行刺我,胆子不小啊。”阿勒坦一脸恐吓道。
“哼!既然有胆量刺杀你,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吼吼,你小子还嘴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少年斜眼瞥着阿勒坦,“杀我?若不是火堆反光,你早已是我的刀下之鬼。”
阿勒坦哈哈大笑,旋即恶狠狠地问:“你小子有点意思,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没有同党?”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少年逞强道。
阿勒坦听后哈哈大笑,“莫非明人小儿都会求死了?”
少年没有理他,满脸怒气地盯着火堆,自言自语道:“都怪你,否则我就能为爹爹报仇了。”
阿勒坦听后想了想,有意无意地问道:“你爹是谁?”
少年满是骄傲,声音洪亮道:“爹爹不是别人,就是阵斩多名鞑靼兵的李泾。”
“李泾?”阿勒坦的大脑飞运转,他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就是那个玄武设计,夜半巡营,手持一杆长抢的明军佥事?”
“正是!”
阿勒坦犹豫片刻,看着眼前的少年,见其虽未长成,但眉宇间英气逼人,有其父风,将来必是大才。
按照常理,如果敌对势力的希望之星落在手中,应该杀之而后快,可阿勒坦却心生赞叹,虽然两人相差十几岁,但阿勒坦对这个少年有了英雄相惜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李成梁!”
“李成梁,李成梁。”阿勒坦连声念道,“好名字!”
阿勒坦捡起梅花匕,仔细端详,不由说道:“你父是个英雄,我很敬重,但是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办法。”
李成梁看着奇怪的阿勒坦,不知所措,又闻阿勒坦道:“你走吧,走的远远的,我不希望英雄家绝后。”
“那你把梅花匕还来,那是爹爹最后的东西。”李成梁伸手索要。
阿勒坦收起梅花匕,笑道:“想要?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凭什么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李成梁拍着胸脯道。
“就凭你?你拿什么换?”阿勒坦觉得有趣,笑问道。
“这……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吼吼,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如果我要垄断马市交易,你能做到吗?”
李成梁托着下巴思索一阵,随即连声答应:“可以!”阿勒坦听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脱下披风,扔给李成梁:“行,这件披风就是信物,有朝一rì我开的条件你完成了,拿这件披风来换,到时候一定还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成梁握拳道:“好,你要保护好梅花匕,我到时来取。”说完,李成梁不甘地瞥了一眼梅花匕,夺了一匹马,策马而去。身后的阿勒坦目送其走,挥手道:“等着你!”
站岗的鞑靼兵见营中冲出一个明人少年,大吃一惊,刚要张弓搭箭,却被阿勒坦按下。
“放他去。”听着阿勒坦沉稳的声音,鞑靼兵收起弓箭,好奇地问:“二大王,为什么放他走啊?”
“这小子是李泾的儿子。”
“李泾?那个明军佥事?”
“嗯。”阿勒坦冷冷地答到。
鞑靼兵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还能放走?”
阿勒坦不想和这个多事的小兵解释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一声而去,只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鞑靼哨兵愣在那里。
嘉靖二十三年,朝廷重建玄武镇,加强边防,调任锦州总兵赵国忠为辽东总兵,辽局大变,少年李成梁想要袭职佥事,但由于人事部门变动,无人担保,久久未决,浪荡铁岭二十年,无所建树。
心怀大志的李成梁没有放弃,他还记得他要赎回爹爹的遗物,在举目无亲的铁岭,李成梁只得结识市井兄弟以图存活,生活是残酷的,也是最好的老师,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二十年的忍辱负重,让李成梁学会了生存。
前缘血债,整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