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侯瞎子的喜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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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侯瞎子实施游行，支委们经过反复讨论研究，最后决定由二杆子和几个基干民兵共同来完成这一重大而光荣的历史使命。
没有让侯瞎子戴纸糊的高帽子，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他是被定性为散布反动言论行为，还算不上是地富反坏右分子蓄意搞破坏。
侯瞎子平时走路是用右手点探路棍的，现在必须用左手探路，因为要用右手拿木棒击锣。一面大铜锣已经用索子套在了他那根探路棍的顶端（这项临时发明也许是受了当年耙头手四肢并用，一人同时操持多种乐器的创造的启发），侯瞎子必须一边行走一边敲打铜锣，并且要喊口号或者大声呼喊批判自己的言语，务必能让观众听得清。
所有这些要求或者做法，侯瞎子并不陌生，他以前“看”过别人游行时的热闹，比方有人游行过来了，侯瞎子就必然探着棍子，摸索到禾坪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探路棍斜放在身边，抬头看天的样子，象是笑咪咪地，他是在仔细地听着——
“我叫×××，不务正业第一，好吃懒做无双，革命群众不要学我的样——哐！哐——！”后面是“哐！哐！”的铜锣声。
侯瞎子看不见，但却听得很清楚，也就想象得出被游行者和整个实施游行的队伍的样子来了，他就知道某个不好好劳动的懒汉被游行了。
“观赏”过游行的热闹以后，侯瞎子会把被游行者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之后从他嘴里出来的情况就会比他搜罗到的丰富十陪，之后别人就会再到他那里去打听有关的情况以及一切想要了解的事实。
现在呢，轮到侯瞎子自己来唱主角了。铜锣敲响后，侯瞎子就要喊起来，内容是事先向他宣布了的，必须照本宣科。
侯瞎子开始喊不出口，二杆子一顿呵斥，他才憋足了劲，豁出去似地冲口而出喊出了声。起初也喊不顺口，跟铜锣声配合也不协调，经二杆子的一番调教，侯瞎子就做得喊得象模象样了。
“我是第三生产队的虢昌尧，哐——不好好吃‘五保’，一贯乱说乱道！哐——玉丘不解放我命都没有了，不劳而获有温饱，无端瞎说是草包！哐——劝人不要学我要学好！哐哐！——”
对侯瞎子来说，最具挑战性的是他不适应用左手点棍探路，何况探路棍上还套了一把大铜锣。这样已经够有难度的了，还必须喊话，又要配上铜锣的点子，侯瞎子忙活得满头大汗，几乎就应付不过来的样子，二杆子尚在后头吆喝着。
二杆子并不是基干民兵，让他参与游行的实施，本来是让他走在前头去牵引侯瞎子的探路棍的。二杆子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上了场合以后，二杆子却耍起赖来，说凭什么要他牵着侯瞎子走，他又不是侯瞎子的崽，也不是侯瞎子的徒弟（指八字瞎子师徒关系中徒弟牵着师傅的来头）！二杆子说不干就不干，他把那面大铜锣绑在侯瞎子的探路棍上，要侯瞎子左手探路右手击锣，他只是紧跟在侯瞎子后面指指点点而已。
这可害苦了个侯瞎子，因为不适应左手探路，再加上紧张和羞愧，瞎子行路的所有知觉一下子都乱了套，他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行进，有时只顾得探路，竟然忘了喊话，或者铜锣乱敲，不在该敲的点子上，很有点不伦不类了。二杆子和民兵在后面一个劲地呵斥，侯瞎子急得全身都汗湿透了。
侯瞎子不只一次地踏空了脚，趔趄着就要摔倒，还好被身后的二杆子扶住了。虽然最后不至于摔倒，但侯瞎子心里却越来越恐慌，失去了探路的全部信心，终于一步没踏好，一脚踩进了水田里，二杆子扶也扶不住，侯瞎子整个的人跌进水田里了。
二杆子本来死命地抓着侯瞎子，被侯瞎子牵制着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整个的人摔进水田里，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田里。
二杆子好不容易从深深的泥水中抽出一条腿来，半条裤管已经成了泥腿。几个民兵设法将侯瞎子拉上了田埂，侯瞎子泥人一个，浑身打着哆嗦，央求民兵放他一马，送他回家算了。
可是，几个民兵自己还担心呢，任务没有完成，他们哪敢放过侯瞎子？民兵们没法，几个人一齐要求二杆子到前面牵引侯瞎子，否则就让他代替侯瞎子打铜锣喊口号游行！
到了这个份上，二杆子才知道这次自己没有捡上个美差，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但他拗不过民兵，只得照办。
于是，玉丘最壮观的游行出现了。半边泥腿的二杆子，牵引着泥人似的侯瞎子，后面跟着几个民兵，民兵后面跟着一大队大呼小叫的孩子，一路口号一路锣声地行进着。每经过一个生产队，看热闹的都是一大帮。人们甚至还奔走相告，村子里男女老少就都出来看热闹，此次游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
对于这次游行，我心里一直很不是个滋味。我总是想起当年“走日本”的时候，我被命令跟一个瞎子抬股桶，日本鬼子硬要那瞎子走前面，结果瞎子摔倒在水田里。一边是瞎子的喊爹叫娘，一边是鬼子们的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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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侯瞎子实施游行，支委们经过反复讨论研究，最后决定由二杆子和几个基干民兵共同来完成这一重大而光荣的历史使命。
没有让侯瞎子戴纸糊的高帽子，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他是被定性为散布反动言论行为，还算不上是地富反坏右分子蓄意搞破坏。
侯瞎子平时走路是用右手点探路棍的，现在必须用左手探路，因为要用右手拿木棒击锣。一面大铜锣已经用索子套在了他那根探路棍的顶端（这项临时发明也许是受了当年耙头手四肢并用，一人同时操持多种乐器的创造的启发），侯瞎子必须一边行走一边敲打铜锣，并且要喊口号或者大声呼喊批判自己的言语，务必能让观众听得清。
所有这些要求或者做法，侯瞎子并不陌生，他以前“看”过别人游行时的热闹，比方有人游行过来了，侯瞎子就必然探着棍子，摸索到禾坪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探路棍斜放在身边，抬头看天的样子，象是笑咪咪地，他是在仔细地听着——
“我叫×××，不务正业第一，好吃懒做无双，革命群众不要学我的样——哐！哐——！”后面是“哐！哐！”的铜锣声。
侯瞎子看不见，但却听得很清楚，也就想象得出被游行者和整个实施游行的队伍的样子来了，他就知道某个不好好劳动的懒汉被游行了。
“观赏”过游行的热闹以后，侯瞎子会把被游行者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之后从他嘴里出来的情况就会比他搜罗到的丰富十陪，之后别人就会再到他那里去打听有关的情况以及一切想要了解的事实。
现在呢，轮到侯瞎子自己来唱主角了。铜锣敲响后，侯瞎子就要喊起来，内容是事先向他宣布了的，必须照本宣科。
侯瞎子开始喊不出口，二杆子一顿呵斥，他才憋足了劲，豁出去似地冲口而出喊出了声。起初也喊不顺口，跟铜锣声配合也不协调，经二杆子的一番调教，侯瞎子就做得喊得象模象样了。
“我是第三生产队的虢昌尧，哐——不好好吃‘五保’，一贯乱说乱道！哐——玉丘不解放我命都没有了，不劳而获有温饱，无端瞎说是草包！哐——劝人不要学我要学好！哐哐！——”
对侯瞎子来说，最具挑战性的是他不适应用左手点棍探路，何况探路棍上还套了一把大铜锣。这样已经够有难度的了，还必须喊话，又要配上铜锣的点子，侯瞎子忙活得满头大汗，几乎就应付不过来的样子，二杆子尚在后头吆喝着。
二杆子并不是基干民兵，让他参与游行的实施，本来是让他走在前头去牵引侯瞎子的探路棍的。二杆子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上了场合以后，二杆子却耍起赖来，说凭什么要他牵着侯瞎子走，他又不是侯瞎子的崽，也不是侯瞎子的徒弟（指八字瞎子师徒关系中徒弟牵着师傅的来头）！二杆子说不干就不干，他把那面大铜锣绑在侯瞎子的探路棍上，要侯瞎子左手探路右手击锣，他只是紧跟在侯瞎子后面指指点点而已。
这可害苦了个侯瞎子，因为不适应左手探路，再加上紧张和羞愧，瞎子行路的所有知觉一下子都乱了套，他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行进，有时只顾得探路，竟然忘了喊话，或者铜锣乱敲，不在该敲的点子上，很有点不伦不类了。二杆子和民兵在后面一个劲地呵斥，侯瞎子急得全身都汗湿透了。
侯瞎子不只一次地踏空了脚，趔趄着就要摔倒，还好被身后的二杆子扶住了。虽然最后不至于摔倒，但侯瞎子心里却越来越恐慌，失去了探路的全部信心，终于一步没踏好，一脚踩进了水田里，二杆子扶也扶不住，侯瞎子整个的人跌进水田里了。
二杆子本来死命地抓着侯瞎子，被侯瞎子牵制着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整个的人摔进水田里，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田里。
二杆子好不容易从深深的泥水中抽出一条腿来，半条裤管已经成了泥腿。几个民兵设法将侯瞎子拉上了田埂，侯瞎子泥人一个，浑身打着哆嗦，央求民兵放他一马，送他回家算了。
可是，几个民兵自己还担心呢，任务没有完成，他们哪敢放过侯瞎子？民兵们没法，几个人一齐要求二杆子到前面牵引侯瞎子，否则就让他代替侯瞎子打铜锣喊口号游行！
到了这个份上，二杆子才知道这次自己没有捡上个美差，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但他拗不过民兵，只得照办。
于是，玉丘最壮观的游行出现了。半边泥腿的二杆子，牵引着泥人似的侯瞎子，后面跟着几个民兵，民兵后面跟着一大队大呼小叫的孩子，一路口号一路锣声地行进着。每经过一个生产队，看热闹的都是一大帮。人们甚至还奔走相告，村子里男女老少就都出来看热闹，此次游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
对于这次游行，我心里一直很不是个滋味。我总是想起当年“走日本”的时候，我被命令跟一个瞎子抬股桶，日本鬼子硬要那瞎子走前面，结果瞎子摔倒在水田里。一边是瞎子的喊爹叫娘，一边是鬼子们的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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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侯瞎子实施游行，支委们经过反复讨论研究，最后决定由二杆子和几个基干民兵共同来完成这一重大而光荣的历史使命。
没有让侯瞎子戴纸糊的高帽子，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他是被定性为散布反动言论行为，还算不上是地富反坏右分子蓄意搞破坏。
侯瞎子平时走路是用右手点探路棍的，现在必须用左手探路，因为要用右手拿木棒击锣。一面大铜锣已经用索子套在了他那根探路棍的顶端（这项临时发明也许是受了当年耙头手四肢并用，一人同时操持多种乐器的创造的启发），侯瞎子必须一边行走一边敲打铜锣，并且要喊口号或者大声呼喊批判自己的言语，务必能让观众听得清。
所有这些要求或者做法，侯瞎子并不陌生，他以前“看”过别人游行时的热闹，比方有人游行过来了，侯瞎子就必然探着棍子，摸索到禾坪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探路棍斜放在身边，抬头看天的样子，象是笑咪咪地，他是在仔细地听着——
“我叫×××，不务正业第一，好吃懒做无双，革命群众不要学我的样——哐！哐——！”后面是“哐！哐！”的铜锣声。
侯瞎子看不见，但却听得很清楚，也就想象得出被游行者和整个实施游行的队伍的样子来了，他就知道某个不好好劳动的懒汉被游行了。
“观赏”过游行的热闹以后，侯瞎子会把被游行者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之后从他嘴里出来的情况就会比他搜罗到的丰富十陪，之后别人就会再到他那里去打听有关的情况以及一切想要了解的事实。
现在呢，轮到侯瞎子自己来唱主角了。铜锣敲响后，侯瞎子就要喊起来，内容是事先向他宣布了的，必须照本宣科。
侯瞎子开始喊不出口，二杆子一顿呵斥，他才憋足了劲，豁出去似地冲口而出喊出了声。起初也喊不顺口，跟铜锣声配合也不协调，经二杆子的一番调教，侯瞎子就做得喊得象模象样了。
“我是第三生产队的虢昌尧，哐——不好好吃‘五保’，一贯乱说乱道！哐——玉丘不解放我命都没有了，不劳而获有温饱，无端瞎说是草包！哐——劝人不要学我要学好！哐哐！——”
对侯瞎子来说，最具挑战性的是他不适应用左手点棍探路，何况探路棍上还套了一把大铜锣。这样已经够有难度的了，还必须喊话，又要配上铜锣的点子，侯瞎子忙活得满头大汗，几乎就应付不过来的样子，二杆子尚在后头吆喝着。
二杆子并不是基干民兵，让他参与游行的实施，本来是让他走在前头去牵引侯瞎子的探路棍的。二杆子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上了场合以后，二杆子却耍起赖来，说凭什么要他牵着侯瞎子走，他又不是侯瞎子的崽，也不是侯瞎子的徒弟（指八字瞎子师徒关系中徒弟牵着师傅的来头）！二杆子说不干就不干，他把那面大铜锣绑在侯瞎子的探路棍上，要侯瞎子左手探路右手击锣，他只是紧跟在侯瞎子后面指指点点而已。
这可害苦了个侯瞎子，因为不适应左手探路，再加上紧张和羞愧，瞎子行路的所有知觉一下子都乱了套，他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行进，有时只顾得探路，竟然忘了喊话，或者铜锣乱敲，不在该敲的点子上，很有点不伦不类了。二杆子和民兵在后面一个劲地呵斥，侯瞎子急得全身都汗湿透了。
侯瞎子不只一次地踏空了脚，趔趄着就要摔倒，还好被身后的二杆子扶住了。虽然最后不至于摔倒，但侯瞎子心里却越来越恐慌，失去了探路的全部信心，终于一步没踏好，一脚踩进了水田里，二杆子扶也扶不住，侯瞎子整个的人跌进水田里了。
二杆子本来死命地抓着侯瞎子，被侯瞎子牵制着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整个的人摔进水田里，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田里。
二杆子好不容易从深深的泥水中抽出一条腿来，半条裤管已经成了泥腿。几个民兵设法将侯瞎子拉上了田埂，侯瞎子泥人一个，浑身打着哆嗦，央求民兵放他一马，送他回家算了。
可是，几个民兵自己还担心呢，任务没有完成，他们哪敢放过侯瞎子？民兵们没法，几个人一齐要求二杆子到前面牵引侯瞎子，否则就让他代替侯瞎子打铜锣喊口号游行！
到了这个份上，二杆子才知道这次自己没有捡上个美差，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但他拗不过民兵，只得照办。
于是，玉丘最壮观的游行出现了。半边泥腿的二杆子，牵引着泥人似的侯瞎子，后面跟着几个民兵，民兵后面跟着一大队大呼小叫的孩子，一路口号一路锣声地行进着。每经过一个生产队，看热闹的都是一大帮。人们甚至还奔走相告，村子里男女老少就都出来看热闹，此次游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
对于这次游行，我心里一直很不是个滋味。我总是想起当年“走日本”的时候，我被命令跟一个瞎子抬股桶，日本鬼子硬要那瞎子走前面，结果瞎子摔倒在水田里。一边是瞎子的喊爹叫娘，一边是鬼子们的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