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遗臭万年的上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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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家学的影响，我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汉学熏陶。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战争，说不定我还能够成为一名很不错的汉学家的，也许还能在学科上有所建树呢！但是，战争使我的梦想破灭了，我成了一名军人，义不容辞地加入了开赴前线的队伍。
来到中国以后，我特别地兴奋，我在血腥中感受到魅力四射的母文化的另一种震撼。几年当中，我拜见和结识了不少的儒人，他们的学问都大大的，我的佩服的大大的！但是，他们当中有的却做了我的刀下之鬼枪下之魂，因为绵邈厚重的汉文化与他们爱国的热血跟我们的帝业格格不入，我企图以血腥的征服来掩盖自己文化上的自惭形秽，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建功立业，还是在戕害我们景仰的母文化。反正，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信仰、文化和精神上都惶惑了！我几乎就成了一个战争狂人、文化疯子！
那个混蛋柏备，我心里看不起他。这家伙除了会日语，我看根本就草包一个。往桂林方向撤退的时候，到了他的家乡，他向我推荐他的老师和同学——就是那个虢姓支书，说他们虽然不是文化名人，但是学问大大的，是民间儒学大师。那个瘦老头——虢支书与柏备的老师，他的学问和气节都让我震撼无比，我的军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还言出连珠：“老夫子死了何足惜哉，狗汉奸活着休要狂也！”既显示了他决意赴死的豪气，又痛骂了他那不争气的学生，信手拈来，我的大大的佩服！柏备这混蛋看着自己的老师死了，给老师鞠个躬都不敢，就想着讨好我，没有男人的骨气！老师死前他被啐了一脸，老师死了他还被溅了一身的血，他倒说得出什么：老夫子丧命一刀两断，大皇军砍头十拿九稳！我当时真恨不得一刀劈过去，给他也来个“十拿九稳”！我心底里就很清楚，柏备在他老师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他那两下子甚至比我都不如呢！我在来中国之前，就曾经依照汉联的要求，也做过一副对联的，不妨也拿给大家看看：
渡边人家不拘小节，
江户遗风随唱大和。
这副对联我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冥思苦想才做出来的。我的朋友对我做的这副对联赞不绝口，我的父亲深感自豪，把这两句话写下来，照中国人贴对联的样子贴在了我家的大门两边。我父亲的一位中国朋友见了甚感惊奇，对我也是大加赞赏，还送我们一副横批曰：
渡江和风。
在家门上贴对联，这景象在全日本也许都算是独树一帜的风景吧！这道独特的风景，也更充分地彰显了我们渡边家族汉学的源远流长。
后来我父亲的这位中国朋友也成了我的老师，我在他的指点下学到了更多关于对联的学问以及做对联的技巧，对中国对联的认识当然就更深了，也更爱了，简直就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文字能够如汉字那样地妙不可言，更没有哪一种文字可以联成妙在其中的佳对，就连以汉语为母本创造出来的日本文字也一样。在日语文化里，跟汉联比较接近的一个东西我看怕算是日本的俳句了，但也不能跟汉联同日而语，更莫要说与之媲美了。日本历史上有个俳句大家，他叫松尾芭蕉，是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俳谐诗人。松尾芭蕉一生创作了大量很有影响的俳句，他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作品也许是叫做《古池》的俳句，是这么写的：
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如果把它用汉语说出来，该怎么写呢？大概可以写成：“静静古池中，青蛙跃进池水里，水声扑通。”或者写做：“古池碧水深，扑通青蛙入水，细听是清音。”？你看，反正不可能有汉字对联那种无法言传的绝妙。一个汉字对应的日语往往会有两三个音节，单音节汉字的精妙就无法用日语表达出来，至于西方那些拼音文字就更加没有办法达到汉语的文化意境了。
我到中国以后，收集了很多佳联，有些佳联是浸透了鲜血的千古绝唱。我那时没有罪恶感，只感到陶醉，日日诵之，爱不释手。柏备早就告诉了我他有个昔日的同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的老师还要厉害的，这便是我这里要说的那个我在生的时候无缘与之交臂的**的支部书记虢成全了。我一心要见到他说的那个民间高人，但由于柏备那家伙的掉队，我当时竟然不知道我已经把这个人抓到手了，只是把他当一个普通挑夫看了，真是大材小用了啊！也要怪柏备那个混蛋不中用，他偏偏留在他家里给他的老东西吊孝去了，他不在，我哪里知道他说的那个才子碰巧就在我的队伍里呢？结果是我跟这个才子失之交臂，相见没相认，所以说是有缘无份了。我现在知道了那应该是天意，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是吉人自有天相吧！我不但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还亲手写条子放他回家去了！
那是到了柳州以后，柏备的相好马桂兰看到了我们抓来的那几个挑夫。她要求我放了几个挑夫，我为了博取她的欢心，就答应了她的要求，第二天就给那几个挑夫写了条子将他们放行了。不怕你们笑话，我那个时候对那个中国女人马桂兰特别地痴迷，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我要收集的一副佳联，对得那么工整、丰盈而又韵味十足，让人百读不厌。说实话，在见到马桂兰之前，我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完成帝国大业以后，或者说完成征服以后，我一定要娶一个中国女人做我的妻子，完成我自己一副最美丽的对联，我是上联，我的中国妻子是下联（我当然没有想过我还有没有寻找中国下联的资格的问题）。见到马桂兰以后，我立刻就觉得我已经有了下联，而且马桂兰对我似乎也不坏呢！
尽管柏备宣布了马桂兰是他的未婚妻，但我并不觉得柏备这家伙对我会是个什么问题。说白了的话，柏备这混蛋根本就配不上马桂兰，而且我也看得出来，马桂兰对柏备并不是真心要好，完全是表明上应付罢了。而我，那个时候还天真地认为，身为大日本皇军的一员，永远是不可战胜的，我能够征服一切，包括中国女人。实际上，我的大胆妄为，恰恰是末日来临的征兆。我趁柏备离开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征服。等到我领略了马桂兰的无限风光以后，她象一只燕子一样地从楼房的窗口凌空飞出去的时候，我才知道马桂兰跟许多的中国女人一样，是个烈女！我也才知道，中国的一副佳联，是需要佳人来好好玩味的，而我只是残暴地将那副下联撕碎了！
我是带着血债死在了中国的土地上的，我本人是死有余辜的。我现在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无情的战争造成的。事实上，我自己也是战争的牺牲品，我一家都是战争的牺牲品。我的弟弟渡边次郎，还有我的妹妹渡边阳子和他的未婚夫佐藤久夫也都到了中国前线。最后我们渡边家族三兄妹都没有能够再回到日本，全部效忠于天皇了。本来，在去中国以前，我的妹妹渡边阳子就要跟佐藤久夫完婚了，为了天皇，他们宣布推迟婚礼，双双奔赴中国，去为帝国大业冲锋陷阵。结果，妹妹的名字始终没能改为佐藤阳子，却跟佐藤久夫一样，为天皇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
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我好象还在战争的梦魇里。事实上，既然跌进了战争的深渊，我的灵魂就要永远受煎熬，万世不复！我现在还在战争当中，这是另一场战争，交战的双方都是我自己，不是为了效忠天皇，而是为了效忠和平、正义，为了效忠文化、文明，为了效忠人本身，为了可贵的生命……
战争的不要，武力的不要，征服的不要，牺牲的不要！和平的美好，文明的美好，生命的美好，和谐的美好……
一个死魂灵，我在这里已经说得太多了，大大的多了！我最后要说的一句话是，我渡边太郎本人已经被历史证明是一条极臭的上联，你们寻出怎样臭的下联来对我都行，这样，我就可以遗臭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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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家学的影响，我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汉学熏陶。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战争，说不定我还能够成为一名很不错的汉学家的，也许还能在学科上有所建树呢！但是，战争使我的梦想破灭了，我成了一名军人，义不容辞地加入了开赴前线的队伍。
来到中国以后，我特别地兴奋，我在血腥中感受到魅力四射的母文化的另一种震撼。几年当中，我拜见和结识了不少的儒人，他们的学问都大大的，我的佩服的大大的！但是，他们当中有的却做了我的刀下之鬼枪下之魂，因为绵邈厚重的汉文化与他们爱国的热血跟我们的帝业格格不入，我企图以血腥的征服来掩盖自己文化上的自惭形秽，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建功立业，还是在戕害我们景仰的母文化。反正，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信仰、文化和精神上都惶惑了！我几乎就成了一个战争狂人、文化疯子！
那个混蛋柏备，我心里看不起他。这家伙除了会日语，我看根本就草包一个。往桂林方向撤退的时候，到了他的家乡，他向我推荐他的老师和同学——就是那个虢姓支书，说他们虽然不是文化名人，但是学问大大的，是民间儒学大师。那个瘦老头——虢支书与柏备的老师，他的学问和气节都让我震撼无比，我的军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还言出连珠：“老夫子死了何足惜哉，狗汉奸活着休要狂也！”既显示了他决意赴死的豪气，又痛骂了他那不争气的学生，信手拈来，我的大大的佩服！柏备这混蛋看着自己的老师死了，给老师鞠个躬都不敢，就想着讨好我，没有男人的骨气！老师死前他被啐了一脸，老师死了他还被溅了一身的血，他倒说得出什么：老夫子丧命一刀两断，大皇军砍头十拿九稳！我当时真恨不得一刀劈过去，给他也来个“十拿九稳”！我心底里就很清楚，柏备在他老师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他那两下子甚至比我都不如呢！我在来中国之前，就曾经依照汉联的要求，也做过一副对联的，不妨也拿给大家看看：
渡边人家不拘小节，
江户遗风随唱大和。
这副对联我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冥思苦想才做出来的。我的朋友对我做的这副对联赞不绝口，我的父亲深感自豪，把这两句话写下来，照中国人贴对联的样子贴在了我家的大门两边。我父亲的一位中国朋友见了甚感惊奇，对我也是大加赞赏，还送我们一副横批曰：
渡江和风。
在家门上贴对联，这景象在全日本也许都算是独树一帜的风景吧！这道独特的风景，也更充分地彰显了我们渡边家族汉学的源远流长。
后来我父亲的这位中国朋友也成了我的老师，我在他的指点下学到了更多关于对联的学问以及做对联的技巧，对中国对联的认识当然就更深了，也更爱了，简直就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文字能够如汉字那样地妙不可言，更没有哪一种文字可以联成妙在其中的佳对，就连以汉语为母本创造出来的日本文字也一样。在日语文化里，跟汉联比较接近的一个东西我看怕算是日本的俳句了，但也不能跟汉联同日而语，更莫要说与之媲美了。日本历史上有个俳句大家，他叫松尾芭蕉，是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俳谐诗人。松尾芭蕉一生创作了大量很有影响的俳句，他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作品也许是叫做《古池》的俳句，是这么写的：
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如果把它用汉语说出来，该怎么写呢？大概可以写成：“静静古池中，青蛙跃进池水里，水声扑通。”或者写做：“古池碧水深，扑通青蛙入水，细听是清音。”？你看，反正不可能有汉字对联那种无法言传的绝妙。一个汉字对应的日语往往会有两三个音节，单音节汉字的精妙就无法用日语表达出来，至于西方那些拼音文字就更加没有办法达到汉语的文化意境了。
我到中国以后，收集了很多佳联，有些佳联是浸透了鲜血的千古绝唱。我那时没有罪恶感，只感到陶醉，日日诵之，爱不释手。柏备早就告诉了我他有个昔日的同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的老师还要厉害的，这便是我这里要说的那个我在生的时候无缘与之交臂的**的支部书记虢成全了。我一心要见到他说的那个民间高人，但由于柏备那家伙的掉队，我当时竟然不知道我已经把这个人抓到手了，只是把他当一个普通挑夫看了，真是大材小用了啊！也要怪柏备那个混蛋不中用，他偏偏留在他家里给他的老东西吊孝去了，他不在，我哪里知道他说的那个才子碰巧就在我的队伍里呢？结果是我跟这个才子失之交臂，相见没相认，所以说是有缘无份了。我现在知道了那应该是天意，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是吉人自有天相吧！我不但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还亲手写条子放他回家去了！
那是到了柳州以后，柏备的相好马桂兰看到了我们抓来的那几个挑夫。她要求我放了几个挑夫，我为了博取她的欢心，就答应了她的要求，第二天就给那几个挑夫写了条子将他们放行了。不怕你们笑话，我那个时候对那个中国女人马桂兰特别地痴迷，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我要收集的一副佳联，对得那么工整、丰盈而又韵味十足，让人百读不厌。说实话，在见到马桂兰之前，我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完成帝国大业以后，或者说完成征服以后，我一定要娶一个中国女人做我的妻子，完成我自己一副最美丽的对联，我是上联，我的中国妻子是下联（我当然没有想过我还有没有寻找中国下联的资格的问题）。见到马桂兰以后，我立刻就觉得我已经有了下联，而且马桂兰对我似乎也不坏呢！
尽管柏备宣布了马桂兰是他的未婚妻，但我并不觉得柏备这家伙对我会是个什么问题。说白了的话，柏备这混蛋根本就配不上马桂兰，而且我也看得出来，马桂兰对柏备并不是真心要好，完全是表明上应付罢了。而我，那个时候还天真地认为，身为大日本皇军的一员，永远是不可战胜的，我能够征服一切，包括中国女人。实际上，我的大胆妄为，恰恰是末日来临的征兆。我趁柏备离开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征服。等到我领略了马桂兰的无限风光以后，她象一只燕子一样地从楼房的窗口凌空飞出去的时候，我才知道马桂兰跟许多的中国女人一样，是个烈女！我也才知道，中国的一副佳联，是需要佳人来好好玩味的，而我只是残暴地将那副下联撕碎了！
我是带着血债死在了中国的土地上的，我本人是死有余辜的。我现在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无情的战争造成的。事实上，我自己也是战争的牺牲品，我一家都是战争的牺牲品。我的弟弟渡边次郎，还有我的妹妹渡边阳子和他的未婚夫佐藤久夫也都到了中国前线。最后我们渡边家族三兄妹都没有能够再回到日本，全部效忠于天皇了。本来，在去中国以前，我的妹妹渡边阳子就要跟佐藤久夫完婚了，为了天皇，他们宣布推迟婚礼，双双奔赴中国，去为帝国大业冲锋陷阵。结果，妹妹的名字始终没能改为佐藤阳子，却跟佐藤久夫一样，为天皇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
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我好象还在战争的梦魇里。事实上，既然跌进了战争的深渊，我的灵魂就要永远受煎熬，万世不复！我现在还在战争当中，这是另一场战争，交战的双方都是我自己，不是为了效忠天皇，而是为了效忠和平、正义，为了效忠文化、文明，为了效忠人本身，为了可贵的生命……
战争的不要，武力的不要，征服的不要，牺牲的不要！和平的美好，文明的美好，生命的美好，和谐的美好……
一个死魂灵，我在这里已经说得太多了，大大的多了！我最后要说的一句话是，我渡边太郎本人已经被历史证明是一条极臭的上联，你们寻出怎样臭的下联来对我都行，这样，我就可以遗臭万年了！
[笔下文学Www.bxwx.net]
受家学的影响，我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汉学熏陶。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战争，说不定我还能够成为一名很不错的汉学家的，也许还能在学科上有所建树呢！但是，战争使我的梦想破灭了，我成了一名军人，义不容辞地加入了开赴前线的队伍。
来到中国以后，我特别地兴奋，我在血腥中感受到魅力四射的母文化的另一种震撼。几年当中，我拜见和结识了不少的儒人，他们的学问都大大的，我的佩服的大大的！但是，他们当中有的却做了我的刀下之鬼枪下之魂，因为绵邈厚重的汉文化与他们爱国的热血跟我们的帝业格格不入，我企图以血腥的征服来掩盖自己文化上的自惭形秽，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建功立业，还是在戕害我们景仰的母文化。反正，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信仰、文化和精神上都惶惑了！我几乎就成了一个战争狂人、文化疯子！
那个混蛋柏备，我心里看不起他。这家伙除了会日语，我看根本就草包一个。往桂林方向撤退的时候，到了他的家乡，他向我推荐他的老师和同学——就是那个虢姓支书，说他们虽然不是文化名人，但是学问大大的，是民间儒学大师。那个瘦老头——虢支书与柏备的老师，他的学问和气节都让我震撼无比，我的军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还言出连珠：“老夫子死了何足惜哉，狗汉奸活着休要狂也！”既显示了他决意赴死的豪气，又痛骂了他那不争气的学生，信手拈来，我的大大的佩服！柏备这混蛋看着自己的老师死了，给老师鞠个躬都不敢，就想着讨好我，没有男人的骨气！老师死前他被啐了一脸，老师死了他还被溅了一身的血，他倒说得出什么：老夫子丧命一刀两断，大皇军砍头十拿九稳！我当时真恨不得一刀劈过去，给他也来个“十拿九稳”！我心底里就很清楚，柏备在他老师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他那两下子甚至比我都不如呢！我在来中国之前，就曾经依照汉联的要求，也做过一副对联的，不妨也拿给大家看看：
渡边人家不拘小节，
江户遗风随唱大和。
这副对联我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冥思苦想才做出来的。我的朋友对我做的这副对联赞不绝口，我的父亲深感自豪，把这两句话写下来，照中国人贴对联的样子贴在了我家的大门两边。我父亲的一位中国朋友见了甚感惊奇，对我也是大加赞赏，还送我们一副横批曰：
渡江和风。
在家门上贴对联，这景象在全日本也许都算是独树一帜的风景吧！这道独特的风景，也更充分地彰显了我们渡边家族汉学的源远流长。
后来我父亲的这位中国朋友也成了我的老师，我在他的指点下学到了更多关于对联的学问以及做对联的技巧，对中国对联的认识当然就更深了，也更爱了，简直就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文字能够如汉字那样地妙不可言，更没有哪一种文字可以联成妙在其中的佳对，就连以汉语为母本创造出来的日本文字也一样。在日语文化里，跟汉联比较接近的一个东西我看怕算是日本的俳句了，但也不能跟汉联同日而语，更莫要说与之媲美了。日本历史上有个俳句大家，他叫松尾芭蕉，是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俳谐诗人。松尾芭蕉一生创作了大量很有影响的俳句，他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作品也许是叫做《古池》的俳句，是这么写的：
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如果把它用汉语说出来，该怎么写呢？大概可以写成：“静静古池中，青蛙跃进池水里，水声扑通。”或者写做：“古池碧水深，扑通青蛙入水，细听是清音。”？你看，反正不可能有汉字对联那种无法言传的绝妙。一个汉字对应的日语往往会有两三个音节，单音节汉字的精妙就无法用日语表达出来，至于西方那些拼音文字就更加没有办法达到汉语的文化意境了。
我到中国以后，收集了很多佳联，有些佳联是浸透了鲜血的千古绝唱。我那时没有罪恶感，只感到陶醉，日日诵之，爱不释手。柏备早就告诉了我他有个昔日的同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的老师还要厉害的，这便是我这里要说的那个我在生的时候无缘与之交臂的**的支部书记虢成全了。我一心要见到他说的那个民间高人，但由于柏备那家伙的掉队，我当时竟然不知道我已经把这个人抓到手了，只是把他当一个普通挑夫看了，真是大材小用了啊！也要怪柏备那个混蛋不中用，他偏偏留在他家里给他的老东西吊孝去了，他不在，我哪里知道他说的那个才子碰巧就在我的队伍里呢？结果是我跟这个才子失之交臂，相见没相认，所以说是有缘无份了。我现在知道了那应该是天意，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是吉人自有天相吧！我不但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还亲手写条子放他回家去了！
那是到了柳州以后，柏备的相好马桂兰看到了我们抓来的那几个挑夫。她要求我放了几个挑夫，我为了博取她的欢心，就答应了她的要求，第二天就给那几个挑夫写了条子将他们放行了。不怕你们笑话，我那个时候对那个中国女人马桂兰特别地痴迷，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我要收集的一副佳联，对得那么工整、丰盈而又韵味十足，让人百读不厌。说实话，在见到马桂兰之前，我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完成帝国大业以后，或者说完成征服以后，我一定要娶一个中国女人做我的妻子，完成我自己一副最美丽的对联，我是上联，我的中国妻子是下联（我当然没有想过我还有没有寻找中国下联的资格的问题）。见到马桂兰以后，我立刻就觉得我已经有了下联，而且马桂兰对我似乎也不坏呢！
尽管柏备宣布了马桂兰是他的未婚妻，但我并不觉得柏备这家伙对我会是个什么问题。说白了的话，柏备这混蛋根本就配不上马桂兰，而且我也看得出来，马桂兰对柏备并不是真心要好，完全是表明上应付罢了。而我，那个时候还天真地认为，身为大日本皇军的一员，永远是不可战胜的，我能够征服一切，包括中国女人。实际上，我的大胆妄为，恰恰是末日来临的征兆。我趁柏备离开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征服。等到我领略了马桂兰的无限风光以后，她象一只燕子一样地从楼房的窗口凌空飞出去的时候，我才知道马桂兰跟许多的中国女人一样，是个烈女！我也才知道，中国的一副佳联，是需要佳人来好好玩味的，而我只是残暴地将那副下联撕碎了！
我是带着血债死在了中国的土地上的，我本人是死有余辜的。我现在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无情的战争造成的。事实上，我自己也是战争的牺牲品，我一家都是战争的牺牲品。我的弟弟渡边次郎，还有我的妹妹渡边阳子和他的未婚夫佐藤久夫也都到了中国前线。最后我们渡边家族三兄妹都没有能够再回到日本，全部效忠于天皇了。本来，在去中国以前，我的妹妹渡边阳子就要跟佐藤久夫完婚了，为了天皇，他们宣布推迟婚礼，双双奔赴中国，去为帝国大业冲锋陷阵。结果，妹妹的名字始终没能改为佐藤阳子，却跟佐藤久夫一样，为天皇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
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我好象还在战争的梦魇里。事实上，既然跌进了战争的深渊，我的灵魂就要永远受煎熬，万世不复！我现在还在战争当中，这是另一场战争，交战的双方都是我自己，不是为了效忠天皇，而是为了效忠和平、正义，为了效忠文化、文明，为了效忠人本身，为了可贵的生命……
战争的不要，武力的不要，征服的不要，牺牲的不要！和平的美好，文明的美好，生命的美好，和谐的美好……
一个死魂灵，我在这里已经说得太多了，大大的多了！我最后要说的一句话是，我渡边太郎本人已经被历史证明是一条极臭的上联，你们寻出怎样臭的下联来对我都行，这样，我就可以遗臭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