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种子委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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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亲从石头源水库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又到大队部开会去了。白天劳动，支委会基本上都是在夜里召开。父亲夜里开会要走四、五里的山路，开始是用火把的，火把是用干向日葵竿子做的，出门时手里攥着一根干向日葵竿子，象带了根打狗棒。“打狗棒”在狗们面前只能是装装样子，若真的照狗的脑袋敲下去，狗不会有痛处，手里的棒却定要脆断为几节了。然而一旦在其中的一头点上后，就是万兽皆惧的火把了。狗们就只有远远地看着，轮到它们装腔作势了。日子一长见多了，一路人家的狗们似乎已达成了共识，意识到吠声完全是多余的，那个曲发白肤、身材匀称的人既不干坏事，也无涉它们的利益，更不会对它们有任何无端的攻击行为。此人在它们眼里已能明显地从人群里区分出来。所以它们就统一了口径，一色地趴在那里眯起狗眼“观光”，或打着盹儿听声了。不过这种天然火把也多有不方便之处，火焰不大能经得住风，月黑风高之夜，有时就突然之间熄灭了，重新点燃它还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此时父亲就要摸索着躲到一个避风的高田埂下面，才能擦得燃火柴。
夏天的夜里父亲甚至参与到小朋友门捕捉萤火虫的行列里，结果当然是父亲手里一大瓶闪烁迷离的荧光把所有的小捕手们艳羡得不行。
老大不小的，干这个勾当不怕人笑话！母亲戳背道。
养起来好看呀！父亲煞有介事地回答。父亲还真养，扯点鲜嫩的草尖儿、丝瓜花儿之类放进瓶里。多少天萤火虫还可以是鲜活的，夜里迷离着童话般的荧光。有些经不起折腾死了的小萤火虫，白天父亲会用棍子小心地挑出来，夜里还捕，这样好给瓶子里的萤火虫补员。
父亲却不是真的童心蒙启要玩虫子，夜里出门他带了那个萤火虫瓶子，有那么点闪烁的光，父亲能辨认得出路的轮廓就行了，就能走得正，不会跌跤，更不会误入歧途。而沿路的狗们在夜色里又要有一段新的适应过程了。那富有动感的荧光原是它们记忆里的空白，只是空白中的那个人是老相识罢了。
当然有月色的夜里萤火虫瓶子也是不用带着的。
利用萤火虫发出来的蓝光以照明这一点，倒是古已有之的。《晋书•车胤传》里就有这样的话：“夏月则綀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此外也还有映雪读书、凿壁偷光之类的故事的，说的当然都是一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为一仕途而头悬梁锥刺股的寒窗苦读事，而父亲以“綀囊（即疏囊可透光也）盛数十萤火”以照路的做法，怕可以说是新时代里另一种景观了罢。
后来父亲做了一盏自己专用的土马灯。在酒瓶子的底部缠上一根细而结实的麻绳，用脚踩住瓶子，瓶底部悬空，两手来回快速地勒动麻绳，至瓶子的底部发热有烫手感，此时将酒瓶急浸入水中，瓶底应声而落，灯罩成矣。再用一块铁皮、几根铁丝做成灯座、灯架，一只小墨水瓶子做的油灯固定于灯座上，酒瓶灯罩卡进灯架中，土马灯就“出厂”了。父亲的土马灯小巧玲珑，风吹灯不熄，雨淋火不灭，甚爱之。父亲还将此专利无偿转让他人，狮子岭下就有了“虢氏土马灯”的大面积生产。支委们如法炮制，七个支委人手一把，夜里开会到大队部汇合时成了夜色里的“原野七星”。
父亲提着这盏土马灯夜晚风里来雨里去，传达着组织的声音。
到大队部开会，还要经过一座坟山，但父亲一个人走夜路却丝毫没有一点胆怯的感觉。
说起来，父亲原来却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呢！
父亲小时侯大病小病常有，老辈人讲的鬼故事满脑。直到十多岁以后夜里还不敢一个人单独呆一间房子。上床睡觉不敢独自睡一头，两人睡一头还得要睡床的靠墙里边。夜里入厕定须一人拿灯陪着，一点动静就屙不出屎来。跟人家走夜路的话，不敢走前头，更不敢走后头，必定要走中间的，即使这样，还唯恐左右会有鬼拉手呢！直到结婚后夫妻双双到了桂林，我父亲还是胆怯至极，夜里常有噩梦，老梦见鬼怪缠身，所以总是要搂紧着我母亲，还要象个孩子似地睡床里边的，为此常遭母亲的奚落。
走日本那阵一人在夜里披星戴月的逃亡，凭的是勇气和生还的信念，仍旧没能锻炼出个胆子来，鬼意识未灭啊！
清除鬼意识的确实是**。从被推选参加农代会的那天起，父亲接受了那么多不信鬼、不信神、不信邪、不信封建迷信的思想、宣传，亲历了那么多与鬼神与迷信决裂的事件，采取了那么多铲除封建迷信，移风易俗的行动，又读了很多**写的书，以及发给党员们读的各种资料，父亲的思想里填进了许多新的东西。以父亲的聪慧与悟性，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逐渐就明朗了。还有很多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概念也象豆芽儿似地在父亲的思想里生长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的唯物主义思想象炼钢的高炉一样炼红了父亲的意识，真如暗夜里的光明，父亲心里豁然开朗，主宰世界的只能是血肉构成的人，人的存在加意识，人活着是物质在运动，人一死就如泥土融入宇宙，魂灵也好，神灵也罢，全是意识所生。人死如灯灭，意识无存，魂灵安在？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一听鬼神邪说就恼，一见信神信鬼、疑神疑鬼的人就觉得可悲。父亲后来成了**人中一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是与封建迷信较劲的斗士。
唯物主义者心中无鬼，胆子就比天大。
土改时玉丘观里的菩萨被砸光了，道士们一个个作鸟兽散，那里成了支委们开会、学习，成了群众###、听报告的正气浩然的场所。过去那种阴森、神秘的气氛荡然无存。再后来玉丘观成了一所小学校，“观”字作为“四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玉丘小学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童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鬼的概念。
还是言归正传吧，那天夜里的支委会是要讨论一下对方家元的处理问题。
党员方家元已经多次提意见，认为干部大吃大喝之风是要不得的，说群众有意见。乡亲们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干部的吃喝风是与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背道而驰的。方家元不敢跟其他支委讲，却多次找我父亲提这个意见。父亲把这个意见在支委会上提出来时，高年成显然有点不高兴。他说提意见是可以的，可我们也是为了工作嘛。上面来人不招待一下也行不通吧？其他支委也表示赞同。可是后来方家元竟然将意见反映到县里去了。高年成说这就是个动机问题、立场问题了。他告状，明摆着不是想告倒我们几个支委吗？老铺的工作做得好是得到上级肯定的，现场会都开了几次了。老铺是先进典型，方家元的行为是落后对先进的问题，先进的支委如果被告倒了，老铺的工作谁来做呢？老铺的工作是社会主义事业的一砖一瓦，决不允许有人出来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与党对着干！
高年成认为有必要开个群众会，一则向群众解释清楚招待问题，二要让群众在先进与落后之间把握方向，站稳立场。父亲听了没表态，但其他几个支委倒向了高年成一边。
群众会还是召开了，方家元被请上了台。高年成与方家元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辩。但引导会议主流的是高年成，大会最后就开成了批斗会，方家元被责令作公开检查。方家元不干，高年成就揪他的头发，有人上台打了方家元的耳光。
方家元一气之下出走了，且一去从此没有再回来。多年后人们听说他在外面竟然当了工人，这也是后话了。
当时正遇搞整风整社。方家元的告状和出走引起了县里的警觉，派人下来调查了。这次调查处理的结果在老铺引起了很大震动，七个支委被撤下来五个，只留下我父亲跟王启贵两个人，只好从其他党员中吸收几个人临时参加支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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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亲从石头源水库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又到大队部开会去了。白天劳动，支委会基本上都是在夜里召开。父亲夜里开会要走四、五里的山路，开始是用火把的，火把是用干向日葵竿子做的，出门时手里攥着一根干向日葵竿子，象带了根打狗棒。“打狗棒”在狗们面前只能是装装样子，若真的照狗的脑袋敲下去，狗不会有痛处，手里的棒却定要脆断为几节了。然而一旦在其中的一头点上后，就是万兽皆惧的火把了。狗们就只有远远地看着，轮到它们装腔作势了。日子一长见多了，一路人家的狗们似乎已达成了共识，意识到吠声完全是多余的，那个曲发白肤、身材匀称的人既不干坏事，也无涉它们的利益，更不会对它们有任何无端的攻击行为。此人在它们眼里已能明显地从人群里区分出来。所以它们就统一了口径，一色地趴在那里眯起狗眼“观光”，或打着盹儿听声了。不过这种天然火把也多有不方便之处，火焰不大能经得住风，月黑风高之夜，有时就突然之间熄灭了，重新点燃它还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此时父亲就要摸索着躲到一个避风的高田埂下面，才能擦得燃火柴。
夏天的夜里父亲甚至参与到小朋友门捕捉萤火虫的行列里，结果当然是父亲手里一大瓶闪烁迷离的荧光把所有的小捕手们艳羡得不行。
老大不小的，干这个勾当不怕人笑话！母亲戳背道。
养起来好看呀！父亲煞有介事地回答。父亲还真养，扯点鲜嫩的草尖儿、丝瓜花儿之类放进瓶里。多少天萤火虫还可以是鲜活的，夜里迷离着童话般的荧光。有些经不起折腾死了的小萤火虫，白天父亲会用棍子小心地挑出来，夜里还捕，这样好给瓶子里的萤火虫补员。
父亲却不是真的童心蒙启要玩虫子，夜里出门他带了那个萤火虫瓶子，有那么点闪烁的光，父亲能辨认得出路的轮廓就行了，就能走得正，不会跌跤，更不会误入歧途。而沿路的狗们在夜色里又要有一段新的适应过程了。那富有动感的荧光原是它们记忆里的空白，只是空白中的那个人是老相识罢了。
当然有月色的夜里萤火虫瓶子也是不用带着的。
利用萤火虫发出来的蓝光以照明这一点，倒是古已有之的。《晋书•车胤传》里就有这样的话：“夏月则綀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此外也还有映雪读书、凿壁偷光之类的故事的，说的当然都是一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为一仕途而头悬梁锥刺股的寒窗苦读事，而父亲以“綀囊（即疏囊可透光也）盛数十萤火”以照路的做法，怕可以说是新时代里另一种景观了罢。
后来父亲做了一盏自己专用的土马灯。在酒瓶子的底部缠上一根细而结实的麻绳，用脚踩住瓶子，瓶底部悬空，两手来回快速地勒动麻绳，至瓶子的底部发热有烫手感，此时将酒瓶急浸入水中，瓶底应声而落，灯罩成矣。再用一块铁皮、几根铁丝做成灯座、灯架，一只小墨水瓶子做的油灯固定于灯座上，酒瓶灯罩卡进灯架中，土马灯就“出厂”了。父亲的土马灯小巧玲珑，风吹灯不熄，雨淋火不灭，甚爱之。父亲还将此专利无偿转让他人，狮子岭下就有了“虢氏土马灯”的大面积生产。支委们如法炮制，七个支委人手一把，夜里开会到大队部汇合时成了夜色里的“原野七星”。
父亲提着这盏土马灯夜晚风里来雨里去，传达着组织的声音。
到大队部开会，还要经过一座坟山，但父亲一个人走夜路却丝毫没有一点胆怯的感觉。
说起来，父亲原来却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呢！
父亲小时侯大病小病常有，老辈人讲的鬼故事满脑。直到十多岁以后夜里还不敢一个人单独呆一间房子。上床睡觉不敢独自睡一头，两人睡一头还得要睡床的靠墙里边。夜里入厕定须一人拿灯陪着，一点动静就屙不出屎来。跟人家走夜路的话，不敢走前头，更不敢走后头，必定要走中间的，即使这样，还唯恐左右会有鬼拉手呢！直到结婚后夫妻双双到了桂林，我父亲还是胆怯至极，夜里常有噩梦，老梦见鬼怪缠身，所以总是要搂紧着我母亲，还要象个孩子似地睡床里边的，为此常遭母亲的奚落。
走日本那阵一人在夜里披星戴月的逃亡，凭的是勇气和生还的信念，仍旧没能锻炼出个胆子来，鬼意识未灭啊！
清除鬼意识的确实是**。从被推选参加农代会的那天起，父亲接受了那么多不信鬼、不信神、不信邪、不信封建迷信的思想、宣传，亲历了那么多与鬼神与迷信决裂的事件，采取了那么多铲除封建迷信，移风易俗的行动，又读了很多**写的书，以及发给党员们读的各种资料，父亲的思想里填进了许多新的东西。以父亲的聪慧与悟性，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逐渐就明朗了。还有很多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概念也象豆芽儿似地在父亲的思想里生长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的唯物主义思想象炼钢的高炉一样炼红了父亲的意识，真如暗夜里的光明，父亲心里豁然开朗，主宰世界的只能是血肉构成的人，人的存在加意识，人活着是物质在运动，人一死就如泥土融入宇宙，魂灵也好，神灵也罢，全是意识所生。人死如灯灭，意识无存，魂灵安在？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一听鬼神邪说就恼，一见信神信鬼、疑神疑鬼的人就觉得可悲。父亲后来成了**人中一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是与封建迷信较劲的斗士。
唯物主义者心中无鬼，胆子就比天大。
土改时玉丘观里的菩萨被砸光了，道士们一个个作鸟兽散，那里成了支委们开会、学习，成了群众###、听报告的正气浩然的场所。过去那种阴森、神秘的气氛荡然无存。再后来玉丘观成了一所小学校，“观”字作为“四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玉丘小学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童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鬼的概念。
还是言归正传吧，那天夜里的支委会是要讨论一下对方家元的处理问题。
党员方家元已经多次提意见，认为干部大吃大喝之风是要不得的，说群众有意见。乡亲们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干部的吃喝风是与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背道而驰的。方家元不敢跟其他支委讲，却多次找我父亲提这个意见。父亲把这个意见在支委会上提出来时，高年成显然有点不高兴。他说提意见是可以的，可我们也是为了工作嘛。上面来人不招待一下也行不通吧？其他支委也表示赞同。可是后来方家元竟然将意见反映到县里去了。高年成说这就是个动机问题、立场问题了。他告状，明摆着不是想告倒我们几个支委吗？老铺的工作做得好是得到上级肯定的，现场会都开了几次了。老铺是先进典型，方家元的行为是落后对先进的问题，先进的支委如果被告倒了，老铺的工作谁来做呢？老铺的工作是社会主义事业的一砖一瓦，决不允许有人出来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与党对着干！
高年成认为有必要开个群众会，一则向群众解释清楚招待问题，二要让群众在先进与落后之间把握方向，站稳立场。父亲听了没表态，但其他几个支委倒向了高年成一边。
群众会还是召开了，方家元被请上了台。高年成与方家元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辩。但引导会议主流的是高年成，大会最后就开成了批斗会，方家元被责令作公开检查。方家元不干，高年成就揪他的头发，有人上台打了方家元的耳光。
方家元一气之下出走了，且一去从此没有再回来。多年后人们听说他在外面竟然当了工人，这也是后话了。
当时正遇搞整风整社。方家元的告状和出走引起了县里的警觉，派人下来调查了。这次调查处理的结果在老铺引起了很大震动，七个支委被撤下来五个，只留下我父亲跟王启贵两个人，只好从其他党员中吸收几个人临时参加支委会。
[笔下文学Www.bxwx.net]
17.父亲从石头源水库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又到大队部开会去了。白天劳动，支委会基本上都是在夜里召开。父亲夜里开会要走四、五里的山路，开始是用火把的，火把是用干向日葵竿子做的，出门时手里攥着一根干向日葵竿子，象带了根打狗棒。“打狗棒”在狗们面前只能是装装样子，若真的照狗的脑袋敲下去，狗不会有痛处，手里的棒却定要脆断为几节了。然而一旦在其中的一头点上后，就是万兽皆惧的火把了。狗们就只有远远地看着，轮到它们装腔作势了。日子一长见多了，一路人家的狗们似乎已达成了共识，意识到吠声完全是多余的，那个曲发白肤、身材匀称的人既不干坏事，也无涉它们的利益，更不会对它们有任何无端的攻击行为。此人在它们眼里已能明显地从人群里区分出来。所以它们就统一了口径，一色地趴在那里眯起狗眼“观光”，或打着盹儿听声了。不过这种天然火把也多有不方便之处，火焰不大能经得住风，月黑风高之夜，有时就突然之间熄灭了，重新点燃它还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此时父亲就要摸索着躲到一个避风的高田埂下面，才能擦得燃火柴。
夏天的夜里父亲甚至参与到小朋友门捕捉萤火虫的行列里，结果当然是父亲手里一大瓶闪烁迷离的荧光把所有的小捕手们艳羡得不行。
老大不小的，干这个勾当不怕人笑话！母亲戳背道。
养起来好看呀！父亲煞有介事地回答。父亲还真养，扯点鲜嫩的草尖儿、丝瓜花儿之类放进瓶里。多少天萤火虫还可以是鲜活的，夜里迷离着童话般的荧光。有些经不起折腾死了的小萤火虫，白天父亲会用棍子小心地挑出来，夜里还捕，这样好给瓶子里的萤火虫补员。
父亲却不是真的童心蒙启要玩虫子，夜里出门他带了那个萤火虫瓶子，有那么点闪烁的光，父亲能辨认得出路的轮廓就行了，就能走得正，不会跌跤，更不会误入歧途。而沿路的狗们在夜色里又要有一段新的适应过程了。那富有动感的荧光原是它们记忆里的空白，只是空白中的那个人是老相识罢了。
当然有月色的夜里萤火虫瓶子也是不用带着的。
利用萤火虫发出来的蓝光以照明这一点，倒是古已有之的。《晋书•车胤传》里就有这样的话：“夏月则綀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此外也还有映雪读书、凿壁偷光之类的故事的，说的当然都是一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为一仕途而头悬梁锥刺股的寒窗苦读事，而父亲以“綀囊（即疏囊可透光也）盛数十萤火”以照路的做法，怕可以说是新时代里另一种景观了罢。
后来父亲做了一盏自己专用的土马灯。在酒瓶子的底部缠上一根细而结实的麻绳，用脚踩住瓶子，瓶底部悬空，两手来回快速地勒动麻绳，至瓶子的底部发热有烫手感，此时将酒瓶急浸入水中，瓶底应声而落，灯罩成矣。再用一块铁皮、几根铁丝做成灯座、灯架，一只小墨水瓶子做的油灯固定于灯座上，酒瓶灯罩卡进灯架中，土马灯就“出厂”了。父亲的土马灯小巧玲珑，风吹灯不熄，雨淋火不灭，甚爱之。父亲还将此专利无偿转让他人，狮子岭下就有了“虢氏土马灯”的大面积生产。支委们如法炮制，七个支委人手一把，夜里开会到大队部汇合时成了夜色里的“原野七星”。
父亲提着这盏土马灯夜晚风里来雨里去，传达着组织的声音。
到大队部开会，还要经过一座坟山，但父亲一个人走夜路却丝毫没有一点胆怯的感觉。
说起来，父亲原来却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呢！
父亲小时侯大病小病常有，老辈人讲的鬼故事满脑。直到十多岁以后夜里还不敢一个人单独呆一间房子。上床睡觉不敢独自睡一头，两人睡一头还得要睡床的靠墙里边。夜里入厕定须一人拿灯陪着，一点动静就屙不出屎来。跟人家走夜路的话，不敢走前头，更不敢走后头，必定要走中间的，即使这样，还唯恐左右会有鬼拉手呢！直到结婚后夫妻双双到了桂林，我父亲还是胆怯至极，夜里常有噩梦，老梦见鬼怪缠身，所以总是要搂紧着我母亲，还要象个孩子似地睡床里边的，为此常遭母亲的奚落。
走日本那阵一人在夜里披星戴月的逃亡，凭的是勇气和生还的信念，仍旧没能锻炼出个胆子来，鬼意识未灭啊！
清除鬼意识的确实是**。从被推选参加农代会的那天起，父亲接受了那么多不信鬼、不信神、不信邪、不信封建迷信的思想、宣传，亲历了那么多与鬼神与迷信决裂的事件，采取了那么多铲除封建迷信，移风易俗的行动，又读了很多**写的书，以及发给党员们读的各种资料，父亲的思想里填进了许多新的东西。以父亲的聪慧与悟性，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逐渐就明朗了。还有很多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概念也象豆芽儿似地在父亲的思想里生长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的唯物主义思想象炼钢的高炉一样炼红了父亲的意识，真如暗夜里的光明，父亲心里豁然开朗，主宰世界的只能是血肉构成的人，人的存在加意识，人活着是物质在运动，人一死就如泥土融入宇宙，魂灵也好，神灵也罢，全是意识所生。人死如灯灭，意识无存，魂灵安在？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一听鬼神邪说就恼，一见信神信鬼、疑神疑鬼的人就觉得可悲。父亲后来成了**人中一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是与封建迷信较劲的斗士。
唯物主义者心中无鬼，胆子就比天大。
土改时玉丘观里的菩萨被砸光了，道士们一个个作鸟兽散，那里成了支委们开会、学习，成了群众###、听报告的正气浩然的场所。过去那种阴森、神秘的气氛荡然无存。再后来玉丘观成了一所小学校，“观”字作为“四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玉丘小学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童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鬼的概念。
还是言归正传吧，那天夜里的支委会是要讨论一下对方家元的处理问题。
党员方家元已经多次提意见，认为干部大吃大喝之风是要不得的，说群众有意见。乡亲们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干部的吃喝风是与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背道而驰的。方家元不敢跟其他支委讲，却多次找我父亲提这个意见。父亲把这个意见在支委会上提出来时，高年成显然有点不高兴。他说提意见是可以的，可我们也是为了工作嘛。上面来人不招待一下也行不通吧？其他支委也表示赞同。可是后来方家元竟然将意见反映到县里去了。高年成说这就是个动机问题、立场问题了。他告状，明摆着不是想告倒我们几个支委吗？老铺的工作做得好是得到上级肯定的，现场会都开了几次了。老铺是先进典型，方家元的行为是落后对先进的问题，先进的支委如果被告倒了，老铺的工作谁来做呢？老铺的工作是社会主义事业的一砖一瓦，决不允许有人出来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与党对着干！
高年成认为有必要开个群众会，一则向群众解释清楚招待问题，二要让群众在先进与落后之间把握方向，站稳立场。父亲听了没表态，但其他几个支委倒向了高年成一边。
群众会还是召开了，方家元被请上了台。高年成与方家元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辩。但引导会议主流的是高年成，大会最后就开成了批斗会，方家元被责令作公开检查。方家元不干，高年成就揪他的头发，有人上台打了方家元的耳光。
方家元一气之下出走了，且一去从此没有再回来。多年后人们听说他在外面竟然当了工人，这也是后话了。
当时正遇搞整风整社。方家元的告状和出走引起了县里的警觉，派人下来调查了。这次调查处理的结果在老铺引起了很大震动，七个支委被撤下来五个，只留下我父亲跟王启贵两个人，只好从其他党员中吸收几个人临时参加支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