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渔鼓叹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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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他的渔鼓曾经有好久没有响起过，那是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之后的事。他五岁多的二女儿可能是发了“乌痧精”，还来不及喊到扯痧的赶过来，他老婆把女儿抱出来“见天”，人就已经不中用了。当时正是秋收的十月份，茶籽采摘不久，茶花开了，漫山遍野一片的白。我们几个小朋友刚刚从狮子岭上采蜜回来。野山茶的大女儿刚才还跟我们一起疯疯癫癫的，一见她娘手里抱着的她妹妹那僵直的身子，手里盛满了蜜的瓶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瓶子粉碎了，清蜜湿了地上一大块。
大家一阵忙乱后，耙头手的女儿还是落了个一命归西。耙头手的老婆呼天抢地，寻死觅活，被众人死死地拉住了。耙头手看着女儿的尸体呆了半天，还是将家中的一个旧风箱炉子搬了出来，将小女装进风箱板子里，用钉子略略钉了一下，叫上他的弟弟跟他一人一头抬起，默默地向铺后岭走去。短命鬼进不了祖上的坟山，铺后岭有块地是专门留给夭折的短命鬼，又叫“豆子鬼”的。
总好象是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以后，人们才重又听到他的渔鼓声不紧不慢地响起，那曲调已经象是丧歌了。
在人们的记忆中，他后来还是振作起来过的，渔鼓打得回到了以前的洋洋洒洒，人也重新快活起来，又能逗人开心了。有一段时间里，他还当上了生产队长。他当生产队长很出得力，队里的事情做得象模象样，只是说话改不了有点邪门。
“昨晚骑马没有呀？”有人问他。
“骑什么马呀，我昨晚干了个十八岁的！”
大家无不惊讶，他就说了：“把老女人拔光了，把灯一熄，你想下面是个十八岁，不就是个十八岁的！”人们哄堂大笑，他的女人追上去要撕他的嘴，他抱起渔鼓就逃。女人哪追得上他，只有痛骂：“看我哪天不把你的臭渔鼓踩个稀烂就是你胯下的！”人们就劝野山茶，女人本来就是人家胯下的，所以渔鼓就莫踩了，大家都还要听哪，罚他当你胯下的不就得了！
谁知重新捡回来的快乐时光竟然也没有能够维持多长时间，有一天整个院子里在传递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耙头手的老婆不见了！他的小女儿也不见了！
他老婆是真的跑了，还带走了一岁多的小女儿。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没有一点要出事的迹象。他如实地向大家反映情况，说是昨晚上他还骑过马来着呢，象往常任何时候一样，一家子四口人挤在一张床上的，天亮却不见了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已经到处找过了，人是没了！
大家要耙头手再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耙头手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也不看大家，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很久一前，老婆跟他说过一件事情。说是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有个云游的道人敲开他们家的房门，把她从睡梦中摇醒，伸手将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跟他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地方。耙头手说了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天，说后来他老婆告诉他，说是好几次又做了同样的梦，还是那个云游道人，说的也是同样的话。耙头手这么说着，眼里慢慢地竟滚落了两行清泪。
大家说这算什么线索，等于没说。不过有人提醒似地说，耙头手你老婆肯定是跟人跑了，还带着你女儿！当然这同样等于没有说。
父亲一面派人向公社作了报告，一面组织人马去寻找。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人。老大两个活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谁也没法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人如果说是死了倒也就断了个念头，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他心里空落得就象个大岩洞，只听到渺茫的回声在岩洞的四壁撞击。
他还有一个女儿在身边，他带着女儿生活，日子凄凉多了，他的渔鼓声再一次尘封了。
他的大女儿跟我妹妹在小学是同班，人很出得堂，跟我妹妹一样是学校里文艺宣传队员。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大女儿身上，成天埋头干活，不大跟人说笑了。
大约在两个年头以后，忽然有一天他的老婆又回来了，当然也带回了她的小女儿。如今几岁的小女儿已经能用外地话骂人了。人们好奇地逗这个小“外乡人”玩，对他的口音感到十分的有趣。玉丘人对凡是不讲本地话的人说话的声调，叫做是讲话“跌音”，“跌音”的人讲起个话来当然是好笑的，在人们看来就是个把戏。
对耙头手来说，老婆的回归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老林妹妹，尤其是再一次抱起他已长大许多的小女儿那种感觉，虽然小女儿已经把他当做了生人，可他那个喜呀，把天底下的好词语用完了怕都不能描述得半点。他在家里可能只说过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也不去追问这两年堂客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到底投向哪里了，为什么自己又回来了呢？他在外面对别人说的一句话倒是很特别，他说他的堂客是死了几年又回到了阳间！有谁体验过装了棺材的亲人死而复生的惊喜呢？
队里对野山茶的不请自回倒是有点警惕的，在这一点上可不能象耙头手本人那样的大气，惟恐是个圈套，不仅留不住人，弄不好还可能被野山茶做成了策反工作，不时发展个下线，这样一来，玉丘的女人不走光了才怪！基于安全考虑，队里在那一阵就暗中安排了基干民兵守夜巡逻，荷枪实弹，鬼鬼祟祟的影子夜里在她家后山坡上渠道那里一路地出没无定，就好比是对着她卧室的后窗户安上了几只人工“电子眼”呢，夜夜守着直到窗户里的灯光熄灭，慢慢地传来均匀的鼾声，和着野外猫头鹰的叫夜声，几条钢枪才敢打个盹儿。野山茶两口子就这样享受着战争年代高级别的首长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在中国农村只怕是独一无二的一道风景呢。
但是后来从参加过守夜的基干民兵口里传出的好多笑料，经人们加工以后就成了出色的黄段子了。
说到这里时，我倒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家乡也是有过一些罪孽的，其中之一就是窥见过野山茶的**，只不过距离比较远，更加上我当时确实还小，并不懂得什么，看见了也仅仅是一种经历，心里是绝对的平静如水，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心里的那片湖水也还是一把童子尿，没有受过丁点儿污染，毫无一点杂质，当然就不会掀起丝毫波澜。
其实那也绝对不能算是我的错，我是被一个大孩子喊去的，这个孩子就是曾经想叫我跟他合谋往候瞎子饭碗里放毛毛虫而被我告发了最后挨了家长一顿好揍的那个家伙。所以这么说来，我顶多算是个“胁从犯”。因为野山茶俏得撩眼，关于她的话题在大人们当中是比较活跃的，没想到有人利用了她家的地形地物，竟然在她家的后窗外安上了人工“电子眼”，这却比耙头手家发生人员出走事件后的基干民兵守夜监视要早得多，就象是几十年后泛滥成灾的摄像头。我曾经想过，后来摄像头的发明与制造，是否也源于科学不太发达年代人们秘窥**的动机与需要呢？
人从耙头手屋子后背的渠道上走过的时候，是完全可以对下面的住房有个很好的视域的，因为他家屋后背那里的渠道坎比较高，趴在那里往下面看，他家住房的后窗就象是开在了人的脚下。当时那个大孩子把我们几个小家伙叫上，说有好东西给我们看。我们跟着头儿沿渠道坎走到耙头手家屋后的时候，在他的指引下朝脚下的窗口里看去。我原来以为是什么新奇得不得了的东西，原来却只是野山茶跟耙头手在睡午觉。两个人都睡着了，很香甜的样子，两个人都只穿了一条短裤衩。耙头手仰躺成一个“大”字，野山茶侧身趴在她男人身上，洁白如玉的身子在男人黝黑**的衬托下很明亮。她的一侧**懒洋洋地卧在耙头手的左胸上，象一只也在睡午觉的大白兔。
我们几个被叫去“看好东西”的小朋友很是失望，而且也都认为不能看人家“两根婆”（玉丘人把“两口子”叫做“两根婆”的）睡觉，是羞脸的事情。我们就都有了受骗的感觉，当时就想跟头儿争辩，头儿吓得急忙叫我们不要吱声，把我们带走远些了，才说好吧，那么出道题目考考你们：男人睡倒的时候象个什么字？
“大”字呀！——我们几乎都这么回答，刚才看到的样子还在脑海中，仰面八叉的，应该是“大”字无疑。但我们的头儿却说不对，应该是“太”字！我们不同意，都说少了一点，不是“太”就是“大”就是“大”！但头儿却说脱了短裤衩不就有一点了？我们就对头儿佩服起来，原来还是一道智力题呀！头儿再问大家，女人也象男人那样睡倒的时候，象个什么字呢？我刚想抢答，一个小子却比我快，抢先说是“大”字，这回没错！头儿表扬了他，说这就对了，女人就是脱了裤子也只是个“大”字，你是找不出一点来的，女人下面一团黑的是原来写错了一点，被打了点口水擦去了的痕迹，是不干净的作业本，只能打60分！可是，我却因为刚刚已经受了他对“太”字解释的启发，就说不对，应该是“夹”字！他说咦！是有两点在上面呀，可是下面还少了一“横”呢？我想了想就说，你看她身上那条裤头带不就是一“横”吗？头儿大为惊讶，点了我的鼻子说你小子跟你爸一样是才子呀！但他又说照你的发现女人脱了裤子就不是个字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多年以后我想起儿时这段受蒙蔽的经历，认定了那个大男孩的行为完全是诲淫诲盗。好在我的心灵并没有被他涂上污迹，相反，我们当时看到的那幅画面，在我们无邪的心田里是纯美的。在我真正长大以后，这副美得摄人心魄的油画，倒重新在我审美的宣纸上洇衍开来，成了一副绝美的乡野“裸睡图”：暑气逼人的夏午，习习南风在山坡上吹过，竹枝荡漾着炙热的白光，人类的两半依伴而眠，恬静入画，劳睡在树叶间的夏蝉声里……野秀之于止，乡野间多是爱和美呀！
几十年后见到的所谓人体艺术，很难说人人欣赏的都是雅了，人堆里怕是有太多龌龊的“电子眼”呢。真正高雅的艺术境界，恐怕还是象我们那几个讨论“太”与“夹”字的象形，被人牵着无邪的童心而最终没有误入歧途的纯净“童子尿”！
比方说吧，我们那个头儿，他如果背着大家潜入禁地，藏于渠道里，窥见到野山茶两根婆沉睡之前的“序曲”一节呢？我们看到的是出水的荷叶在水面“亭亭的叶子”和“袅娜地开着的花”，是朱自清的笔，是周敦颐的墨。头儿只怕是将圣洁的荷叶连根拔起，捞出一把淤泥了！艺术与龌龊的区别是不是就在于莲与泥的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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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他的渔鼓曾经有好久没有响起过，那是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之后的事。他五岁多的二女儿可能是发了“乌痧精”，还来不及喊到扯痧的赶过来，他老婆把女儿抱出来“见天”，人就已经不中用了。当时正是秋收的十月份，茶籽采摘不久，茶花开了，漫山遍野一片的白。我们几个小朋友刚刚从狮子岭上采蜜回来。野山茶的大女儿刚才还跟我们一起疯疯癫癫的，一见她娘手里抱着的她妹妹那僵直的身子，手里盛满了蜜的瓶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瓶子粉碎了，清蜜湿了地上一大块。
大家一阵忙乱后，耙头手的女儿还是落了个一命归西。耙头手的老婆呼天抢地，寻死觅活，被众人死死地拉住了。耙头手看着女儿的尸体呆了半天，还是将家中的一个旧风箱炉子搬了出来，将小女装进风箱板子里，用钉子略略钉了一下，叫上他的弟弟跟他一人一头抬起，默默地向铺后岭走去。短命鬼进不了祖上的坟山，铺后岭有块地是专门留给夭折的短命鬼，又叫“豆子鬼”的。
总好象是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以后，人们才重又听到他的渔鼓声不紧不慢地响起，那曲调已经象是丧歌了。
在人们的记忆中，他后来还是振作起来过的，渔鼓打得回到了以前的洋洋洒洒，人也重新快活起来，又能逗人开心了。有一段时间里，他还当上了生产队长。他当生产队长很出得力，队里的事情做得象模象样，只是说话改不了有点邪门。
“昨晚骑马没有呀？”有人问他。
“骑什么马呀，我昨晚干了个十八岁的！”
大家无不惊讶，他就说了：“把老女人拔光了，把灯一熄，你想下面是个十八岁，不就是个十八岁的！”人们哄堂大笑，他的女人追上去要撕他的嘴，他抱起渔鼓就逃。女人哪追得上他，只有痛骂：“看我哪天不把你的臭渔鼓踩个稀烂就是你胯下的！”人们就劝野山茶，女人本来就是人家胯下的，所以渔鼓就莫踩了，大家都还要听哪，罚他当你胯下的不就得了！
谁知重新捡回来的快乐时光竟然也没有能够维持多长时间，有一天整个院子里在传递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耙头手的老婆不见了！他的小女儿也不见了！
他老婆是真的跑了，还带走了一岁多的小女儿。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没有一点要出事的迹象。他如实地向大家反映情况，说是昨晚上他还骑过马来着呢，象往常任何时候一样，一家子四口人挤在一张床上的，天亮却不见了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已经到处找过了，人是没了！
大家要耙头手再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耙头手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也不看大家，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很久一前，老婆跟他说过一件事情。说是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有个云游的道人敲开他们家的房门，把她从睡梦中摇醒，伸手将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跟他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地方。耙头手说了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天，说后来他老婆告诉他，说是好几次又做了同样的梦，还是那个云游道人，说的也是同样的话。耙头手这么说着，眼里慢慢地竟滚落了两行清泪。
大家说这算什么线索，等于没说。不过有人提醒似地说，耙头手你老婆肯定是跟人跑了，还带着你女儿！当然这同样等于没有说。
父亲一面派人向公社作了报告，一面组织人马去寻找。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人。老大两个活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谁也没法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人如果说是死了倒也就断了个念头，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他心里空落得就象个大岩洞，只听到渺茫的回声在岩洞的四壁撞击。
他还有一个女儿在身边，他带着女儿生活，日子凄凉多了，他的渔鼓声再一次尘封了。
他的大女儿跟我妹妹在小学是同班，人很出得堂，跟我妹妹一样是学校里文艺宣传队员。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大女儿身上，成天埋头干活，不大跟人说笑了。
大约在两个年头以后，忽然有一天他的老婆又回来了，当然也带回了她的小女儿。如今几岁的小女儿已经能用外地话骂人了。人们好奇地逗这个小“外乡人”玩，对他的口音感到十分的有趣。玉丘人对凡是不讲本地话的人说话的声调，叫做是讲话“跌音”，“跌音”的人讲起个话来当然是好笑的，在人们看来就是个把戏。
对耙头手来说，老婆的回归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老林妹妹，尤其是再一次抱起他已长大许多的小女儿那种感觉，虽然小女儿已经把他当做了生人，可他那个喜呀，把天底下的好词语用完了怕都不能描述得半点。他在家里可能只说过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也不去追问这两年堂客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到底投向哪里了，为什么自己又回来了呢？他在外面对别人说的一句话倒是很特别，他说他的堂客是死了几年又回到了阳间！有谁体验过装了棺材的亲人死而复生的惊喜呢？
队里对野山茶的不请自回倒是有点警惕的，在这一点上可不能象耙头手本人那样的大气，惟恐是个圈套，不仅留不住人，弄不好还可能被野山茶做成了策反工作，不时发展个下线，这样一来，玉丘的女人不走光了才怪！基于安全考虑，队里在那一阵就暗中安排了基干民兵守夜巡逻，荷枪实弹，鬼鬼祟祟的影子夜里在她家后山坡上渠道那里一路地出没无定，就好比是对着她卧室的后窗户安上了几只人工“电子眼”呢，夜夜守着直到窗户里的灯光熄灭，慢慢地传来均匀的鼾声，和着野外猫头鹰的叫夜声，几条钢枪才敢打个盹儿。野山茶两口子就这样享受着战争年代高级别的首长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在中国农村只怕是独一无二的一道风景呢。
但是后来从参加过守夜的基干民兵口里传出的好多笑料，经人们加工以后就成了出色的黄段子了。
说到这里时，我倒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家乡也是有过一些罪孽的，其中之一就是窥见过野山茶的**，只不过距离比较远，更加上我当时确实还小，并不懂得什么，看见了也仅仅是一种经历，心里是绝对的平静如水，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心里的那片湖水也还是一把童子尿，没有受过丁点儿污染，毫无一点杂质，当然就不会掀起丝毫波澜。
其实那也绝对不能算是我的错，我是被一个大孩子喊去的，这个孩子就是曾经想叫我跟他合谋往候瞎子饭碗里放毛毛虫而被我告发了最后挨了家长一顿好揍的那个家伙。所以这么说来，我顶多算是个“胁从犯”。因为野山茶俏得撩眼，关于她的话题在大人们当中是比较活跃的，没想到有人利用了她家的地形地物，竟然在她家的后窗外安上了人工“电子眼”，这却比耙头手家发生人员出走事件后的基干民兵守夜监视要早得多，就象是几十年后泛滥成灾的摄像头。我曾经想过，后来摄像头的发明与制造，是否也源于科学不太发达年代人们秘窥**的动机与需要呢？
人从耙头手屋子后背的渠道上走过的时候，是完全可以对下面的住房有个很好的视域的，因为他家屋后背那里的渠道坎比较高，趴在那里往下面看，他家住房的后窗就象是开在了人的脚下。当时那个大孩子把我们几个小家伙叫上，说有好东西给我们看。我们跟着头儿沿渠道坎走到耙头手家屋后的时候，在他的指引下朝脚下的窗口里看去。我原来以为是什么新奇得不得了的东西，原来却只是野山茶跟耙头手在睡午觉。两个人都睡着了，很香甜的样子，两个人都只穿了一条短裤衩。耙头手仰躺成一个“大”字，野山茶侧身趴在她男人身上，洁白如玉的身子在男人黝黑**的衬托下很明亮。她的一侧**懒洋洋地卧在耙头手的左胸上，象一只也在睡午觉的大白兔。
我们几个被叫去“看好东西”的小朋友很是失望，而且也都认为不能看人家“两根婆”（玉丘人把“两口子”叫做“两根婆”的）睡觉，是羞脸的事情。我们就都有了受骗的感觉，当时就想跟头儿争辩，头儿吓得急忙叫我们不要吱声，把我们带走远些了，才说好吧，那么出道题目考考你们：男人睡倒的时候象个什么字？
“大”字呀！——我们几乎都这么回答，刚才看到的样子还在脑海中，仰面八叉的，应该是“大”字无疑。但我们的头儿却说不对，应该是“太”字！我们不同意，都说少了一点，不是“太”就是“大”就是“大”！但头儿却说脱了短裤衩不就有一点了？我们就对头儿佩服起来，原来还是一道智力题呀！头儿再问大家，女人也象男人那样睡倒的时候，象个什么字呢？我刚想抢答，一个小子却比我快，抢先说是“大”字，这回没错！头儿表扬了他，说这就对了，女人就是脱了裤子也只是个“大”字，你是找不出一点来的，女人下面一团黑的是原来写错了一点，被打了点口水擦去了的痕迹，是不干净的作业本，只能打60分！可是，我却因为刚刚已经受了他对“太”字解释的启发，就说不对，应该是“夹”字！他说咦！是有两点在上面呀，可是下面还少了一“横”呢？我想了想就说，你看她身上那条裤头带不就是一“横”吗？头儿大为惊讶，点了我的鼻子说你小子跟你爸一样是才子呀！但他又说照你的发现女人脱了裤子就不是个字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多年以后我想起儿时这段受蒙蔽的经历，认定了那个大男孩的行为完全是诲淫诲盗。好在我的心灵并没有被他涂上污迹，相反，我们当时看到的那幅画面，在我们无邪的心田里是纯美的。在我真正长大以后，这副美得摄人心魄的油画，倒重新在我审美的宣纸上洇衍开来，成了一副绝美的乡野“裸睡图”：暑气逼人的夏午，习习南风在山坡上吹过，竹枝荡漾着炙热的白光，人类的两半依伴而眠，恬静入画，劳睡在树叶间的夏蝉声里……野秀之于止，乡野间多是爱和美呀！
几十年后见到的所谓人体艺术，很难说人人欣赏的都是雅了，人堆里怕是有太多龌龊的“电子眼”呢。真正高雅的艺术境界，恐怕还是象我们那几个讨论“太”与“夹”字的象形，被人牵着无邪的童心而最终没有误入歧途的纯净“童子尿”！
比方说吧，我们那个头儿，他如果背着大家潜入禁地，藏于渠道里，窥见到野山茶两根婆沉睡之前的“序曲”一节呢？我们看到的是出水的荷叶在水面“亭亭的叶子”和“袅娜地开着的花”，是朱自清的笔，是周敦颐的墨。头儿只怕是将圣洁的荷叶连根拔起，捞出一把淤泥了！艺术与龌龊的区别是不是就在于莲与泥的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