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都对范医生的品行愈发的狐疑起来。于是一场揭发道德败坏的批判就此开始。
有人争着说某年某月家里的娃儿突然得了痢疾,到了范医生那里去看病,却并未手到病除,而是接连吃下几副药才见效,八成是他借此想多讹些钱财。又有人抢着道自己的老娘某日吃擀面吃多了些,便闹着肚子疼。将那医生请来,只给开了一副消化不良的药,临走还规劝让老娘她平日少食,说什么过饱伤人的鬼话!这不是明摆着要人饿出个好歹来,再找他看病送钱去吗?
本来平日里在大家伙眼中是德高望重的医生,这会儿却被视若鸿毛不值一提。至此,剩下的人才算败兴而归。
那会儿我们一群孩子也是聚在旁边瞧的,对这些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以为然,倒颇为那位老医生愤愤不平。我说我有次得了伤风就是范医生看好的,怎么能背地里说人家是骗人的呢?也有的说自己的脚崴了就是范医生治好的,大家又说这病那病的都是老医生给瞧好的。总之这个范老医生在我们这群孩子心里,还是顶好的一个人。
傍晚坐在炕桌前,我把一天里的经过说给家人。大姐边吮吸着玉米稀糊边说:“你一个才七岁的毛孩子,又懂得啥好啥坏哩。”
二姐年龄和我相仿,平素也和我相处最好,便自旁反驳:“谁说海子他不晓得了?俺们学校的吴老师就曾经讲过,小孩子的眼睛看人那是雪亮雪亮的。”
大姐哧溜哧溜的只顾喝着玉米糊糊不言语。母亲见了有些不耐烦的说:“都甭吵吵了,赶紧吃饭!省下几两灯油钱,那才是过日子的正经。”
借着那盏昏黄的油灯,瞅着每个人的脸都是朦朦胧胧,一点也不像在阳光下的那般灿烂真实。这个夜里,我睡的不大踏实,脑子里竟做着乌七八糟的梦。梦里头似乎依稀看到了范医生的那张面孔,一时清晰一时迷蒙,一会儿仁和慈祥,一会儿又变的丑陋凶恶……
过了几天,有一天晌午之后,范医生终于坐着王二保的马车回村了。有眼尖的村人老早就瞅见了,便高声吆喝起来。这下子附近老小听得风声的便立时奔出院子,就像是抢着看戏般,生怕去晚了好地方被别人占住。不过大家伙还真是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范医生似乎与走之前有点不大相同。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在大家的仔细观摩之下,总是找出来问题的所在。原来范医生起先去时是空着脑瓜壳,头上并未有只砖片瓦。可这次回来时,脑袋上却凭空多了顶黑色的皮帽。
这下子可惊动了起先就对他抱有别样心思的人,于是有人就问:“咦?俺说范医生,你头上那顶帽子倒看着别致亮眼,像是黑狐狸皮做的,一定很暖和吧?”
“哪里哪里,只是顶黑兔皮制成的。”
“可从来没见你戴过哩,是刚从镇上买来的吗?”
老医生打马车前檐跳下来,面上透着几分尴尬,双手互插在袄袖里,讪讪笑了一下说:“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
这里便有人嘻笑着说:“哟,俺说王二保,你头上的那破棉帽又臭又脏,怎也没见人送你一顶?”
王二保嗤的一声回道:“俺才不稀罕那顶破帽子哩,也就是范医生愿意要它。”
大家伙听他话里有话,就有人问:“啥?莫非你还得到更好的?”
王二保这会儿却装傻充愣不言语了,只一挥鞭子说:“这会儿饿着呢,俺得赶紧回家垫垫肚子再说。”
众人见他赶着马车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想着这个憨货进了趟城倒变得油滑起来。于是又围住范医生,务必想要打听出个端倪来。范医生黄白的面色泛起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窘的。他透过厚厚的眼镜片怯生生望着大家,偶尔瑟缩一下脖子,好似不胜这冬日的寒意。
正在他被众人问得不知如何应付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了起来:“爹,你既然回来了咋还不回家?娘让俺来喊你哩!”
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正健步走来。大伙儿一瞧是范医生的闺女大杏,只瞧着这姑娘生的是唇红齿白粉面桃腮,活像是画里走出的女子。不由都开始羡慕起范医生,瞧他自己面相生的不咋地,倒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范医生借此告辞而去,大伙望着父女俩离去的背影,只好索然无味的各自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