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家
“我来过这里,曾经有无数人倒下。”
“它站起来了,比城楼的人头更高。”
“我来过这里,曾经有无数……”
被一声声女孩子空灵婉转的歌声梦醒,天守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沧海,沧海遥遥望不到尽头,与天相交,像是波动的无尽镜面。
一两头鲸鱼翻滚,不知道是在捕食还是呼吸。遥远处吹来一阵凉风,不是大海的咸味,而是清新冰凉之感。
他想,他在哪里,他与鹿衫人的斗争,是结束了,还是在持续?
太空是灰暗的,海水也是。天守悬浮在半空中,乌云浮在他头顶。
整个世界只剩下海水的波涛声,还有女孩的歌声。
歌声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一定很远,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歌声在持续,天守的意识也逐渐恢复,他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悬浮在空中。
他脑中响起一声炸雷,把他五脏六腑都震醒了!
“我想起来了,雷声,金色的闪电,我被击中了,不过那道闪电,真的好小。”
“我已经被雷劈死了么?”
天守左手摸了摸右手
“还有感觉,温热的,人死之后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么?”
“还算不错吧,有歌声,还有……鱼?那是鲸鱼吗?只在古书里见过。”
“人死之后原来会悬浮在一片海上,不过这里的天气不怎么好,黑压压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路过的船只,我应该可以向他们打招呼。”
歌声还在继续,天守闭起眼来聆听
“真是美妙的歌喉,她是在这里会永远唱歌的天使,还是和我一样?”
歌声忽远忽近,始终重复着开头的两句话
“她是只会唱这两句歌吗,好可惜,不知道多久我就会听腻了,还有,我会在这里呆多久?”
歌声忽然停止了,天守睁开眼,等了好久没再听见,他心中逐渐升腾起巨大的失落感。
“你为什么不唱了!”
他朝海面的深处大声喊了一句,但是过了好久都没有回应。
天守失落感更加强烈,在这孤寂的世界,他第一次感受到莫大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烦躁,朝着海面怒吼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放我出去!”
海面寂静,仍旧只有浪花拍打的声音和冷风吹过他耳朵的呼呼声,他能感受到水汽蒸腾到他脸上,那是冰冷的。他连伸手摸一摸海水都不行。
天守眼睛慢慢变成血红色,不断挥舞着手臂,试图从天上掉下来,他不甘的怒吼着,却无济于事。
“啊啊,我要疯了,我要崩溃了!!让我下来吧,淹死在海里也好啊!!”
“我来过这里,曾经有无数人倒下……”
清脆的歌喉再次响起。
天守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一般,再也不做疯狂的动作了,他静静漂浮在天上,聆听着如诗般的歌喉。
“这歌声好稚嫩,唱它的小女孩应该十五六岁吧。”
海面的孤独让天守沉默,他冒出来一个离奇的想法——去找找这个女孩吧。
天守想了很久,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坚定。可他并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脱离这里。
“我生前怎么也算个大疆者,虽然不像仙人那样能飞,但死后也一定比那些凡夫俗子更强一些。”
他试着能不能转个方向,
脖子左扭右扭,全身的肌肉都在帮助他转向,巨大的肌肉拉伸痛感传来,但与生前经过百般折磨万般苦难对比,这些连屁都算不上。
“啪!”的一声,好像脑子里什么弦断了,搅动感传来,好像是几根铁棍插同时进他脑子里旋转,要搅碎天守的脑子。
伴随着一阵阵的刺痛,一阵浓烈的困意袭来,但恐怖的意志力支撑着并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给我醒来!
他没有就此沉沦,即使这痛苦让他险些变成个傻子。
他能转了,旋转自如,像没有阻力一般,一转就能转好几圈。他并不满足,他深知自己如果要找到女孩就必须再次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他内心深处开始动摇,无数声音涌上心头
“呆在这不好吗?”
“就这样听女孩唱歌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啊!”
“别那样做,会很疼的,有可能你会意志力崩溃,变成一个白痴。死了都变成白痴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天守眼睛微垂
“我在怕什么,死之前的我可不是这种怕事的性格。”
他试了一下,脑子与方才不同反转,撕裂一般的痛,好在积累过第一次的经验,他很快缓了过来,脑子一阵悸动,有些恐惧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至少能动了,他试着朝前方飘动,没有任何阻力,全身一旦使劲往前飞,要过一大段距离才能停下来。他随意转着方向,朝着歌声的源头飞去。
不知飞了多远,天守看清楚前方有一根从天上垂下的长条,闪烁着寒光。
那是一根铁链吗?
再往下看,一个女孩被铁链栓着双手,吊在半空中。她身穿黑色长衫,小脚光溜溜的,自然垂下的黑发直达腰间,双手跟雪一样白。
她低着头,看不见脸。
天守围绕着女孩转了三四圈才堪堪停下,漂浮在她对面打量着她。没错了,是她在唱歌。
天守:“你……一个人?”
女孩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是一张美丽却略显苍白的脸。
女孩看着他,却微微笑了
“现在不是我一个人了。你来这多久了?”
天守很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可能几天,又或许几个时辰。”
女孩:“是白雏锦封让你来的吧。”
天守睁大了眼睛:“你认识它?”
女孩:“几万年前吧,她保留我的时候,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天守:“什么意思?”
女孩:“白雏锦封没跟你说吗?要是有人进入了这里,他就已经死了。”
天守叹了口气:“我……唉。”
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天守:“天守。”
女孩:“奉天而行,守民安宁,你就是第二百四十三任高山郡长吧。”
天守听得有些迷惑,问道:“是啊,礼尚往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笑:“好久了,我都快忘了,你就叫我寂吧。”
天守:“寂?你是皇家人?”
寂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但那时应该没有皇家这一词。”
天守听得更迷惑了
“与你讲话怎么有种超前的感觉?我先问问你,这是哪里?”
寂:“这是封茗枝海啊,世间最辽阔的地方。”
天守想到了白雏锦封之前给他的那根黑黢黢的小树枝,原来它叫封茗枝。
“那……人死之后,都会到这个地方吗?”
寂:“你在想什么呢,从我来这里伊始,就不见一个人来过。”
天守:“你来这里多久了?”
寂:“不是说过了吗,五六万年的样子。”
天守:“我为什么可以自在飞行,你却被一根铁链缠绕?”
寂:“我也不愿意的,她让我这样呆着,我只好这样喽。”
天守:“白雏锦封?她对你下了什么诅咒?”
寂:“其实也不算是诅咒,她怕我跑出来,会闯祸。”
天守好像知道了一些东西,白雏锦封,也就是教他做郡长的那位郡师,因为很严重的某些事,把她困在了这里,他想了想,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你一个人锁在这里五六万年,孤独吗?”
寂:“当然孤独,但我会唱歌,唱歌就不孤独了。”
天守觉得不可理喻,他没听见歌声几刻钟便要寂寞得疯狂,更何况在这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唱歌。
天守:“你还记得你的过往吗?”
寂眼神立刻变得有光了起来:“我记得我骑过左耳点火的凤凰,拔过大葫芦的胡须……这些,都好有意思,我记得最深!”
天守:“那你想回到人世间吗?”
寂的脸马上拉得长长的,嘴唇撅得老高:“我也好想出去,但她告诉我,我要做的是引渡,而且一辈子只能呆在这里。”
天守:“引渡是什么?”
寂:“你跟我玩个游戏,我就可以把你引渡。啊,几万年没玩过游戏了啊,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天守:“你能不能先回答我?”
寂:“引渡都不懂,你不会第一次死吧?”
天守:“啊?”
寂:“所谓引渡,便是靠着封茗枝,把灵魂重渡。”
“首先要将你的一部分灵魂永远印刻在这里,另一部分则会被封茗枝吐出来,化作所谓的‘魂水里’出现在人世间,寻找自己前世的尸体,从而达到重生的目的。”
天守:“死了……重生……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寂:“你能在这里有什么解释?”
天守看了看漂浮的身体。
“好吧,我想活,我该怎么做?”
寂:“游戏很简单,你要找到封茗枝海的唯一一座岛屿。”
天守:“你说过这封茗枝海是世间最辽阔的地方,我该从哪里下手?”
寂:“慢慢找,走到头或者走到尾。”
天守出发了,幸在自己动身不用费太大力气,飘着就能走好几里地。不知道多久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听着歌声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找,有时看见一两只古龟伏在海面上休息,也会当成岛屿,他一下子高兴了,看清楚后恨不得扔石头下去。
天守总能听着歌回到女孩身边
“我找了好久,飞了不知道多远,没见到一座岛,也始终看不到终点。”
寂微笑着说,你要有足够的耐心。
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听见女孩的话还是她的歌,天守心里总会有安心感,仿佛只要女孩还在,他一个人的旅程就不会孤单。
天守又出发了,他一路上都能听见女孩清脆的歌声,他仔细的观察海面,波涛静静。
凉风拂过脸颊,天守昏昏沉沉想睡觉了,也懒得再减速,就这样快速移动着睡着了。
眼睛睁开,自己眼前多了一排铁链,他自己正夹在铁链中间。
铁链很高,直顶上天空,它很粗大,足足有天守身体那么粗,天守透过铁链往更深处望,是一座泛着微微蓝光的铁链森林。
他费力地钻出铁链,朝四面看去,目光集中在了不远处海中的一座大岛礁。岛礁是漆黑色的,不规则的,其上似乎还长满了黑色的树木。
天守兴奋地朝岛礁飞去,不知为何,接近岛礁上空,将天守“吊”在半空的力量缓缓消失了,他轻轻落在草了岛礁上。
岛礁其实很大,天守所处半空没看真切。
他游走了一番,果然全是很高的林木,树的名字他叫不上来,只知道黑色的木头,黑色的叶子很罕见。
他走了许久,发现林木中央被走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天守兴奋极了,这说明这座岛礁还有着人类居住,他激动地沿着小路跑,跑了好久好久,终点却还是树木。
天守没有失落,他看清楚了尽头处有一块长方的木板,其上还有一张纸,拿起来一读
“从这里下去,你就能回归世间。”
天守迫不及待地打开木板,底下是一个土斜梯,里头黑暗无光,天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大草原。
在黑暗里压抑了许久的天守终于释然,心中一阵感动,朝着草原的远处大声喊了几句,空中的太阳红彤彤的,光线照在身上很温暖。
天守回头一看,来时的通道已经消失,抬头看天,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落下。
寂还是被铁链捆着双手,她挂在离天守不远的空中,有些高兴的看着天守。
“恭喜你啊,这么快就能出去了。”
天守能看出女孩眼中的失落感
“你放心,等我出去了,就去找锦封,让她把你也放出去。”
寂笑得更开心了,却又马上唉声叹气
“真的吗……唉,不可能的,我永远也出不去了。”
天守:“别这么说,我替你想办法。”
寂嘿嘿一笑:“既然你达到了游戏要求,我就把你放出去吧,到了人世间,一定要好好生活哦。”
寂的身体一时间黑芒大作,狂风自四面八方袭来,天守的衣袍也被大风扬起,他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眼睛。
再次睁眼,眼前已是陌生的场景,自己身穿麻衣,全身补丁,显得非常寒酸。
似乎自己正身处街道,站在街道的正中心,看着人来人往,商贩吆喝,妇女牵着娃打,几个大男人在买冰糖葫芦。
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他拉住过路的一个过路年轻妇人,妇人吓了一跳,打量他一番
“干嘛呀,余秀才。”
天守:“你……你……我……”
妇女一脸鄙夷之色
“又没饭吃啦?我家也揭不开锅了,找别家吧,啊。”
语罢甩开了他。
天守愣神一会,摸摸肚子,好像是有点饿了,他便就近找到一家面馆,摸了摸凳子,很真实。
小二笑着脸迎上来
“哟,这不是余秀才吗,又有钱来买酒啦?今天吃些什么啊?”
天守:“来碗面。”
他摸了摸口袋
“不要了……”
他又站了起来。
小二一脸烦躁,使劲擦了擦他坐过的板凳:“嘁嘁,你个穷秀才,没钱还来装什么大爷,快滚,别挡着客人。”
天守憋着气,攥着拳头,慢慢走出店里,店中的一些客人也对他指指点点,脸上挂着嘲讽。
客人甲:“哟,才华横溢的余秀才,作两句诗来听听啊,把我听高兴了,今天请吃饭!”
天守转向他,肚子的确很饿,饿到受不了。
“当真?”
客人笑咧了嘴
“骗你干啥?”
天守眨眨眼,想起了自己几年前古过故居写下的诗,说
“春气益寒冬蝉照旧,-终暮得见屋前玉河
念故居常情渐浓旧,不涕三行不舍离走”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客人甲沉默了良久,说
“你……我承认你喝过墨水,但你不能把我当白痴,这明明是我老师天守大人的《念故居》啊!他可是我最崇拜的人,你这不是有意挑衅我?算了算了,给你一次机会,滚吧。”
天守看着他:“这就是我写的,我便是天守。”
客人甲听后一愣,站起身来仔细打量他
“就你是天守?我还是帝·焉呢!侮辱我老师,讨打!”
客人甲伸出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天守胸口,天守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客人甲吐口口水
“穷酸样,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天守,那是你配叫的吗?”
天守抚着胸口半天才喘过气来,愤愤不平
“即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
小二走过来踹他一脚
“抓紧滚,横在我店门口叫什么样子?”
语罢扔给他两个馒头
“书生,我是敬佩你读过书,但你不能拿这个为本钱随意挥霍,你不做事赚钱,谁又能看得起你?”
天守拿着馒头慢慢走到外面,蹲着吃下。
腹中有了些东西,看世界都清明多了,他看着迎面走来的一个胖矮的年轻女人。
“于大福?你怎么混成要饭的了?”
天守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女人踹了他一脚,皱着眉头说
“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