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东南第1幕僚
安静思参军入伍的事情也便敲定下来,就是老妪也欢欣至极,估摸着叶瑾瑜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要拉着儿子去祖坟磕头烧香。
叶瑾瑜可不是那落魄到织席贩缕的中山靖王之后,堂堂镇南王屈尊来你一个农户家里喊你儿子从军,但凡犹豫一下都是对智商的不尊重。
可能老妪没有什么文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道理她也是晓得的。之前不想让儿子参军,无非也就是怕儿子窝窝囊囊得战死,眼下可不一样了,咱镇南王爷亲自上门招聘,这无异于天子垂青啊。
可别小瞧了圣朝军功制度的严苛,圣朝固然注重武道境界,可以给你授予官职,但那不过是虚衔,你不能领军,只有一点象征性的俸禄,发你个官服,脱离庶民阶层,仅此而已。
你想领兵?可以,打仗去,积累战功,你不是武道高手么?先登夺城、斩将夺旗都是小意思吧,拿战功来换。
连叶瑾瑜也不过只是一个‘东南兵马大元帅’的虚衔,堂堂镇南王在军队中甚至没有一官半职,当然这也跟他没有将自己的战绩说出去有关系,要不然凭他的修为封个从三品的定远将军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叶瑾瑜却给安静思开出了小旗的实权官职,手下可以掌管十人,我叶瑾瑜就偏袒徇私、滥用职权了,怎么着吧?
老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刚刚有多担忧,现在就有多激动。从今天开始,安静思就不是庶民了,也是吃‘皇粮’的人了,还受到王爷重视。
还需要担心儿子个子太大,人家小姑娘害怕?不需要!到时候上门提亲的肯定得把门槛都踏破,上次村口田二妞还看不上她家静思?到时候必须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好好显摆一番出出恶气,然后多生个大胖小子,以后跟祖宗也有个交代。
眼见母亲答应下来,骨子里刻着好战基因的安静思更是乐不可遏,想要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又嘴拙,支支吾吾倒腾不出来半句话,给七尺壮汉急得脸红。
叶瑾瑜拍了拍他肩膀,温声说道:“静思,跟大娘把家里物事拾掇拾掇,我给你安排个新的住所,大娘劳累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安静思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母亲不过半百,却已经身形佝偻,白发尽显老态,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长大本就不是件容易事。
如果有能力,谁不想好好孝顺母亲?报答养育之恩。可是无功不受禄,自己寸功未建,怎么好意思蒙受恩德。
叶瑾瑜已经抽身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本王给你,自然是因为你值得,推推诿诿岂是大丈夫所为?闯出威名、建功立业,你要告诉世人,本王没有看错人。”
铁塔般的汉子砰的跪下,喊道:“为王爷效力,万死不辞。”
叶瑾瑜挥挥手,吩咐刘柏城道:“这回儋州之战把他带上,编入你的麾下,先从小旗做起,不需要压制他。”
刘柏城躬身应下:“是。”
“走吧,接下来把徐文清收入帐下,就可以好好准备儋州之战了。”
刘柏城眼神中闪过了古怪之色,徐文清和安静思不同,安静思的勇力在矿场上随便拉个人都得竖大拇指,那个头、那肌肉,刘柏城一看见他就晓得此人必将是一员猛将,只不过是出身不好没有扬名。
那徐文清可不一样,如果说出名要趁早,而文清兄绝对符合这个说法,因为他出名的时候,只有十岁,那个时候咱们的小王爷还没出生呢。
十岁的徐文清已经完成了一项壮举,
他通读了历朝历代的著作,这并不少见,不过就是读书多么?但是他并不满足于读懂,他还别出心裁,进行改写、批判。
徐文清绝对称得上是是东南的明星人物,诗词曲画,无所不会、无一不精,这是很可怕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一个读书人在忙于自己的主业同时,还能兼顾如此之多的副业,堪称全才。
甚至小叶瑾瑜还没有开始练武,便听说了徐文清智斗贪官地主的故事,虽然传说十分动听,但作为其后来的主公,叶瑾瑜可以肯定,这些故事绝大多数都是百姓们追捧他而杜撰出来的。
因为真正的徐文清先生,是没有精力去干这些闲事的,在三十岁之前,他一直忙着干一件事——考试。
徐文清的前二十年还是很顺利的,二十岁时,他考中了秀才,此时他的名声已经不小了,甚至连叶川行都听说了他的才能,与之交谈后都觉得他必成大器。
有了‘叶家卧龙’的肯定,徐文清的名气更大了,春风得意马蹄疾,功成名就好像近在眼前,在年轻有为的徐文清看来,这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
他名满东南,才高八斗,去参加小小的乡试,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认为,中举对他而言,肯定是轻松拿捏。谢师宴、金榜题名宴都订好了,酒楼门口的招牌都准备好了,就等他来把名次一写,就可以动筷子吃席了。
可是科举考试,只认进士,不认天才。
科举考试没有绝对的公正,却有相对的公平,除了极少部分手眼通天的顶级权贵,绝大部分考生都是公平竞争的。
当你走进考场的那一刻,你的身份不是豪门嫡长子,不是寒窗苦读的乡野青年,你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考生。将你所认为正确的答案填上去,封上你的姓名然后交卷,等待发榜。
三年一次的乡试,这是能改变你命运的机会,哪怕你祖上八代都是农民,只要你考上了,你就是中了举人,你就有希望当官了,作威作福,摇身一变从被欺压的变成欺压别人的。
很不幸,第一次考试,徐文清落第了,看看榜单,先从上往下看,越看越慌,完蛋,没有,那就再考呗,士别三日,定叫你刮目相看!第二次考试,徐文清从下往上看,炸裂,又没有,卧薪尝胆,百二秦关终属楚,再战三年!
第三次放榜,徐文清不敢去看了,他已经从二十岁考到快三十岁了,跟一帮比他年轻的人挤着去查榜,他丢不起这个人。只好麻烦书童过去代为查看,等书童回来,不需要问了,那一脸的沉重很能说明结果了。
接连三次落第,此时已经逼近而立之年的徐文清不考了,倒不是说他没有毅力、没有恒心,因为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没钱。
读书人是不从事生产的,你可以凿壁借光,头悬梁、锥刺股,可以放牛的时候去学堂旁听,唯独没有人说你可以一边种田一边看书。当你忙完一天的重体力劳动,你还有力气看书?就算你精力旺盛,点灯也是要花钱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年都有天才,凭啥你徐文清一枝独秀?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干起农活来越来越吃力,你徐文清到三十岁了一事无成还要靠父母养着你,丢不丢人?
昔日的追捧者更是早就离他远去,没有成绩人家凭啥追捧你?就是这么的现实,别人不会知道你付出的努力、你的才华,只会看到你的成就。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这是徐文清写的一首诗,也是徐文清的人生写照。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是这个‘总’到什么时候,就说不准了。七年之后,叶川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处理繁重的东南事务,他找到了这位曾经名满天下的才子,喊徐文清进入镇南王府协助工作。
彼时已经年近四十的徐文清一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将手里的锄头一扔。种地?种个屁!学得文武艺,不就是卖予帝王家嘛?要不然孤芳自赏啊?
就这样,蹉跎了半生的徐文清终于来到了可以展现他生平所学的舞台。又过去了三年,叶川行病逝,临终力排众议,坚持要徐文清接任他的位置,而事实证明,徐文清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东南第一幕僚,徐文清,撑起了镇南王府最后的荣光,叶瑾瑜最后兵败战死,徐文清自缢而亡,东南沦陷。
在这要解释一下幕僚这个词,所谓幕僚其实就是谋臣,不过圣朝的谋臣必须是读书人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叫谋臣。很不幸,叶川行和徐文清两人的本事都没法得到科举考试的认可。
穷苦人的不幸往往相通,比如,安静思跟徐文清两家就挨得很近,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五分钟),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农夫打扮的男人正挥着锄头,顶着帽笠,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敞着开衫,毫无才子书生的儒雅。
这回倒是轮到刘柏城有些不敢相信,徐文清的名字他也是略有耳闻,尽管锦玉卫早已将情报告诉他,但是看到的震撼远远要比传闻强很多。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还有才学么?怕不是早已荒废了吧。
徐文清拄着锄头,望着来客,虽然现在落魄,但眼界还在,他也曾见过富豪权贵、入过王府。权贵者无非初得势的张扬,宦海沉浮的城府,却鲜少见过那领先少年的淡漠,那是真正身居高位者的气质。
读书人想要升官拜相,当兵的想要立功封侯,经商的想要富甲天下,清高的想要名垂青史...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当你的大多数欲望得到满足,你出将入相、富甲天下、名垂青史了,你追名逐利的心才会收一收。
徐文清是个聪明人,放眼整座番禺城,眉眼长相和叶川行有些相像,又能有如此贵气,除了新任镇南王,还能有谁?
当即躬身行礼,说道:“在下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叶瑾瑜好笑着看他装模做样,说道:“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徐文清一愣,赶忙应下,跑回屋里端出来一套茶具,别看他是个穷酸秀才,但是文人所爱的附庸风雅那是必不可少,这要是找安静思要,可能也就能骗出来两个大瓷碗倒点白开水。
看着前世的“东南第一幕僚”着急忙慌的模样,叶瑾瑜心中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不再卖关子,温声说道:“本王这次前来,是想请先生出山,来我镇南王府为本王出谋划策,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徐文清仍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其实在叶瑾瑜来的那一刻,他心里也有些模糊的猜想,此时得到证实,心倒是定了下来。搓转着茶杯,问道:“镇南王府,英才济济,王爷何至于来打趣我这田间农夫。”
叶瑾瑜也很干脆,说道:“在本王看来,便是王府上下全部文臣谋士,也抵不过青藤先生一人。”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本王的三叔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