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武陵源中人

第2章 武陵源中人

如果打开卫星视角,你会发现这四天三夜,你几乎犯了一个严重的历史性错误。尼罗河从高原下来,穿起山川盆地河谷湖泊,到了平坦沙丘区以后,蜿蜒曲折,更是在此处拐了一道大弯。这几天你几乎是切着河曲的内边,沿着古老的河道在寻找生命之泉,最近时不过十数公里。昨夜那个沙坑,如果再深挖下去不到十米,就是数百年前的河床。

现在,几个遍身赤祼的黑大汉抬着你,走的是一条斜线,他们是追踪野羊群迁徙的痕迹,恰巧发现了你。越过两个沙丘,远处开始出现一两丛半枯的树枝。木棒绳索磨得你手脚腕生疼,你刚逃过渴死,又不禁陷入另一种恐惧——不会是遇上食人族了吧?你试图从那个黝黑少年露出的白牙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又转过两个沙丘,沙丘上绿色渐渐显露出来,你挂在木棍下,越过一堵夹着砾石的沙墙,下到了河滩,空气突然温润,处处生着几丛沙柳剌槐,仰面看时,一杆杆棕榈枣椰挺拨,刺入半空。这里,不正是你苦苦追寻的人间绿洲吗!

又不知走过多久,河谷边崖岸渐渐高耸。你听见了人群的声音,很快,你将被摔在沙地上,如释重负。

高坡的树荫下,坐着一个更强壮健硕的男人,盯得你浑身发毛。这个,大概就是这一小群人的头领,或者叫做酋长了吧。不远处的河干,一个瘦小的身子背对着你们,面前一丛干枯的草木树枝,在一遍一遍的‘嗒’声中敲打石块。周边零零散散,高坡边石堆旁、崖壁下树桩上,一双双眼睛都狐疑地盯着你。黝黑少年半蹲在那个壮硕身躯侧,咕哝着大概是怎么发现你的。又有三三两两个男男女女,有的腰围一帘草,有的更不着一缕,都在交头接耳着,大概是商量着是蒸了吃,还是煮了吃。

酋长站起朝你走过来,浑身筋肉虬结,俯视着侧躺在脚下的一团。在你的眼里看来,他好像并非在考虑蒸煮煎炸这类费时费力,不切实际的吃法,而是撕开了生吃。他伸脚随意踢了你一下,腰挂的水壶磕在小石头上,撞出了咣啷的声音。他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兴趣,弯腰伸手就扯了过去,坐回去仔细研究起来。

水壶里还剩余几块压缩食物能量块,他两手举起晃了晃,打不开卡扣锁住的盖子,随手就丢在了一边。这时他对那柄匕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盯着那颗宝石左看右看,举起来照着阳光看,又拨出了刀刃,似乎有一种的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瞬间感觉一丝恐惧,这种物品也许让他想起了蝎子、毒蛇、豹爪之类,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鞘中,再次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也许是酋长今天心情不错,另外一群人捕获了一头受伤落单的老年水牛;也许他判断出,你并不是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也许仅仅是一个长得奇形怪貌落单的异物种,他示意一个从属将你的绑缚除去。

你犹自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被他踢开的水壶,旁边几个从属立即对你瞪眼,捡起两块石头,酋长倒是饶有兴趣,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此时,他只要一个示意,一声令下,那两个强壮过你数倍的手里的石块,马上就能朝你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你的脑门。酋长应该是从你的动作中确认了,你似乎和他们是一个物种,于是朝着你咕哝了几句,裂开嘴笑了起来。他没有动手的意思,从属自然不敢自作主张挑战权威。

你虽听不懂话语,但看见了黑脸上绽出的牙齿,悬了半日的心才稍放下一点。

又小心地退回来,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掏摸出仅余的几块食物。自早上喝足了水后,如果不是一早上的鞍马劳顿,不是半天的胆战心惊,这个时候,你早就应该感觉到腹中空空了。你撕开包装,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将其润透嚼碎。同时将剩余的几块撕开,给酋长和他身边的几人递过去,示意这个可以入口。想要再这里生存下来,这样的贿赂行为是你的本能。

几人拿了你递过来的食物,学着你揭去包装,放入口中。酋长拿到的是一块高蛋白营养块,却完全不合他的口味,尽管其中的盐分让他不觉得味同?蜡(注: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过蜡,但是大我?过比蜡更难吃的东西),但仍然难以下咽。他更在意的是那头将被烤制的水牛。酋长眼看着你,将同样的蛋白块嚼碎咽尽,满脸疑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将咽不下去的东西吐了一地,朝着你咕哝了好大一段长篇大论。而他的两个下属却拿到了能量块,那甜到齁嗓子的味觉,让他们多年以后回味起来,原来这就是神仙赐予的食物啊!所谓牛奶与蜂蜜,甜不过如此。

很快,河岸边火堆生起,人群开始向火堆聚集。又过片刻,人群鼓噪起来,一声欢呼,几个人将整个水牛架上了火堆。于是有的从远处拣来枯枝碎木,有的守在火堆前添柴拨火,年壮的爬上高高的枣椰树,老弱的在河边寻觅草实。烤肉的香味开始透出来,酋长将你赶到远离火堆和他的王座的地方,让两个女人拿木棒看守着,跨拨开馋涎欲滴的众人,走到靠近火堆的人群中间。

尽管这两个女人同样身无寸缕,其中有一位腿脚还似有不便,但我敢保证,在那样的环境下,你非但不敢对她们产生任何猥亵的想法,连偷偷去拿回那柄防身宝物的想法都最好不要有。她们中任何一位只要一声叫喊,一群赤身祼体的健壮大汉,就会像追逐那头野牛一样,将你赶进尼罗河里,然后用尖木棒、大石块,和任何他们趁手的东西,对你处以极刑。部落的财物是酋长的,在这里,只要酋长看上的物品都归他所有,你想藏也无处可藏。更进一步说,即便你想逃走,方圆百十里地没有别的部落,你孤身一人情况下,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两个看守显然也是部落里的弱者,一个大概是掠来,一个可能在一次捕猎中受了伤。她们显然也更愿意去会餐,但是在这里,都是健壮者优先得到最肥的食物,酋长就是他们分食的主导,孕妇幼儿次之;老弱病残不能狩猎者又次之,只能在众人饱食后,分到一些残渣碎屑果腹。所幸这头水牛足够大,足够众人饱餐一顿。在首席次席一轮饱餍之后,余人也能三三两两过来,叨陪末席。

远处几个已见酋长退席,开始慢慢朝食物中心挨近,两位狱守自也不能免俗。你也欲去分一杯羹,一位看守回头瞪了一眼,挥动手里的木棍将你赶得远远。在这里,吃肉的先后顺序,也就是所谓的爵位了。争抢常常在所难免,尤其是食物不足以让所有人都饱餐一顿时,这个时候,酋长就是部落的主宰。

酋长今天心情大好,转头看见了你在远处畏首畏尾,踟躇不前,向你招了招手,你如获大赦,跑步向前。也许是感谢你今天同甘共苦,共享一块难以下咽的饼干;也许是不解你如此垃圾食品竟然也能下咽;也许是向你炫耀一下顶级美食的滋味;也许仅仅是今天食物足够丰盛。酋长劈手夺下旁边一个可怜虫手中的大骨头,扔进你怀里,上边还连着两大块连皮肥肉。众人都猜测,这是酋长认可了你在部落之中,尽管仍叨陪末席。

没有不散的宴度,自然也没有吃不完的水牛。多数人数十天以来从没有觉得如此饱腹,各自摸回自已的领地。火堆已经熄灭,在这个小小的部落,维持不了长燃火堆的燃料供应,也仅仅是像这样收获丰盛时日,才会劳心费力生起火来。

夕阳越过那堵崖壁,将影子盖满了整片河面。你远离人群,在角落寻找了一小块栖身之所,用水壶盖在崖壁下刨出一个小窝,拣去碎石。幸运的是,你仍保有了一件的工具,仅是这一点,你的效率便高出同时代一大截。不幸的是,很快,你将失去这仅有的一件工具。

暮色骤起,你窝在小窝里,听着草窠里的虫鸣,远处孩童们嬉闹,还有年轻人难得饱餐后的消食,考虑着明天后天的生存问题。突然,两个黑影掩上来,将你按倒在地,跟着不因分说,将你全身扒了个干净,连仅有的那件工具,也连盒带盖一并抢走。你苦笑着,现在,你真正算得上身无长物了。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打算对你做出更恶意的举动。

清晨,你在树丛中的鸟语花香中醒来,昨天给你解绑的那个下属,试着身上套着你的背心,正拙手拙脚套错了袖筒,一生气撕下来扔在地上,剩余几件都团在一起,给酋长当成坐垫垫在石头上。另一个还在回味昨天的齁甜,拿着盒身望里面张望,摇晃着试图再从里面倒出一块来。盒盖在那个黝黑少年手里,在石头上砸出咣铛咣铛的响声音。

一连数日,你在这个部落的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几乎所有人都对你有意无意显露出防范,因为你明显不一样的肤色,你的怪里怪气的声音,还有你几乎不存在的捕猎技巧和相对瘦弱的身躯。也可能这一点救了你,因为你对他们几乎没有威胁。

你开始观察起这个小小部落,总共59人,其中女性36名,占比63%。9名明显是儿童,占比15%。2位年纪显长,10名有明显伤残,5名孕妇。酋长以下,健康适合捕猎者男性15名,那么捕猎大型动物需要所有健壮女性参与。你又观察到,酋长以下有数个下属似乎对酋长虎视眈眈,酋长也经常向他们表露出防范,偶尔会向他们中某个有意无意间展示体魄。而那个白牙少年,大概是酋长的儿子,因为捕猎和分食时,酋长常有偏袒的举动。你在观察他们,他们也在观察你。

连续近一个月,部落都处在半饥不饱的状态。你开始加入到他们狩猎的队伍中,你观察到,狩猎时贡献较大的,能在分配食物时享有较优先的待遇。现在,虽然你仍在爵位层级最未端,但是,抢食物时对你呵斥甚至抢夺的稍稍少了一点。

旱季很快就要来了,河水很快退去,河岸线消退了数百米,原先宽阔无边的河面,渐渐有一点点沙洲露出来,又很快连成一片。男人们爬上树顶摘下成串的椰枣,放进崖壁上开凿出的洞穴里,女人们在河沿的黑泥中洒下一些种子。很快,成群的水牛,羚羊就要迁徙,必须赶着这个时间多捕获大型动物。

大约已是秋季了。

有一天,你忽然在泥滩上发现大麦的苗穗,或许是小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前者的辛劳在这几个月里让你吃尽苦头,现在,也许仅仅是中学生物课本上的一幅插画,让你对这句话更是感慨万分。

你试图靠近那一丛植物,马上有个女人尖叫着向你跑来,几个稍大孩子手里的石块纷纷如雨,将你驱赶至远离那片草丛的角落。

天气转凉,大约近冬季了,你花了好多天时间,用片状石块将栖身之所挖宽挖深,又从各处找来各种干草垫在里面。很快,整个部落都效仿起来。酋长不用,他的洞室建在整面崖壁的最坚实之处,深度绝对可观,里面还铺上了你的衣物。

现在,你早己习惯了和整个部落坦诚相处,尽管,仍有偶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你浑身上下游走。你开始学会了一两句捕猎时的呼哨声,是那白牙少年纠正你发音的。

数次的围猎,让你发现周边数十里内,地貌绝对不是三角洲区域地形,应该还远远不到下游地区。某一天,你忽然想起应该测定一下纬度了,你找了根直挺的树树,试图用砸出利口的石头削出尖端,然而无济于事,你又去河边找块平坦石面试图磨制,然而砂岩的表面根本就经不住这样的操作。你开始想念你的神兵,但是绝对不敢去酋长那里。这几天,酋长与他底下的阴谋家们对立越来越明显,食物越来越少,阴谋家们的不满越发明显,一天分食后,酋长将其中一位单独拉到旁边,那位脸上满布愤恨之情。也许,数日之内就可能发生火并。你仔细观察过了,如果白牙是酋长的儿子,那么,酋长至少已有三十岁了,这在那几位年轻力壮的眼里,己然是日薄西山。而且,原本就一直有食物不足的情况,你的加入,又分去一小份,他们或许将此归咎于酋长,连同看待你的眼光也有些愤愤。你决定从今天起尽可能远避,平日除必须外,尽量少掺入人群之中。

你远远在河滩上漫游,脚底忽感一阵剧痛,拨出脚来,是一只半边的蚌壳插在泥中。你大喜过望,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拿着那片蚌壳一拐一跳逃了回去。下午,一根尖尖的木棍削成了。脚底伤口未愈,你决定等第二天再去进行伟大的日晷工程。

第二天,你醒来时浑身乏力,伤口感染了,坚持到午后,情况越来越不妙。你想起墙壁上小洞中有一些藏起来的应急物品,这些是那晚他们没有抢走,遗落下来的,你珍而宝之,特地在墙壁上挖了一个小孔,泥封藏好。打开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有一些药物,止血胶布,两管药剂,看标签是解蛇毒的,一柄小小的镊子,甚至还有几枚细针——教授是希望我来这里学针炙还是学武功,你苦笑一声。好久没骂过怪教授了,连他的怪模样都渐渐模糊。怎么未来人类还没有发明出新的机器,他们不会都灭绝了吧?

药物果然有效,第二天醒来,体温已大致回复正常,只不过伤口处依然肿胀。一天独守闺房。第三天仍守闺房。傍晚时分,小白牙来了,他见你连坐数天月子,带了一只驼鸟蛋来恭贺恭贺。你对小白牙的越来越有好感,咿咿哑哑和他寒喧了好久,尽是些鸡同鸭讲。

冲突终于爆发,这是在你开始测量太阳高度角的第四天,午后,你观测完日影回来,正在沙地上解算一个正切角度,两个壮汉将提着石块将你押去,所有人都聚集在酋长的“宫殿”前。

原来,这天早上,大队人马溯流而上,去一个较远的地方寻找斑羚羊。你因为脚伤不得与行,这意味着如果猎获不足,分餐时没有你的份子,或者仅能靠最后寻找一点残渣碎屑,或者自己去找一点野果树皮。整队人到搜寻了数个小时,一无所获。酋长意欲再走远一点,众人早就饥肠辘辘,一个个都走不动路了。在酋长一贯的威严下,又勉强前出了数公里,仅在一个将涸未涸的泥潭里捕了几条鱼。所获远不敌所出,回程路上众人怨气纷纷。将归抵时,又因吃法而发生了矛盾,酋长以为这是近日来最大的捕获,欲生火烤炙,众人以人疲力竭不欲寻柴,纷争难解。一个素怀觊觎之心的不忿,上前挑战酋长。

围观人群中有持觊觎的暗自揣测实力,有怀恨抱怨的欲观其败,也有或敬服者欲其强势胜出,以有力远不足以敌双方者两端观望。在这种挑战中,除极少数的某一方为众望所归,多数都是双方单独打斗,以免胜之不武,将来难以服众。挑战者自是蓄谋已久,今日这情势中一旦胜出,众人必定不敢不服从;擂主也是骑虎难下,一步退让,一招失错,都可能是众叛亲离。

搏斗的过程相当难看,既没有一招一式的潇洒,也没有拳拳着肉的凶狠。当然,这种博斗中落败者的下场,自然是不能在部落中生存下去了,也不大可能被别的部落接受,只能有一个结果。

双方一个似蛮牛奋蹄,一个如羚羊对角,甫一动手就冲撞在一起。扭臂掐脖,折腕掰腿,扛狮拖牛,摸鱼捉雀,什么招用得上力使用什么招,怎么样能有效击打对手怎么样打。一个胜在身膀壮硕,一个胜在年富力强,各自在捕猎中所练就的一切本领,全都用了出来。

正常情况下,这种搏命要持续近数十分钟,甚至可以一个小时。可是今天都已是筋疲力尽,不过一会儿,双方都滚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酋长随手摸起一块石头,砸在对方额角,挑战者一瞬间头晕目炫,也在地上随手一摸,好巧不巧,恰好摸到打斗前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想也不想,连刀带鞘砸向对方脸上,刃尖刚好戳破革套,正戳在眼珠子上,登时给对方开了个满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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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供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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