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庭院深深草木惊(3)

第19章 庭院深深草木惊(3)

王衡将静枫接回来,犹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中喜悦。他发觉自己竟舍不得离开静枫。旧人复归,亲切的感觉令人不免流连,毫无去意。

但因为有李俊德这个客人在,他不能过分表露,便与静枫兄妹二人在庭院里饮酒,不知不觉有些面红耳赤。

静枫劝他不要喝多了,明日还有公干,他却说无甚大碍。

静枫没办法,自知管不了他,便不再规劝。

李俊德说:

“妹夫,你要对我妹妹好一点,不要再见异思迁,把她欺负得出走。她已经给你生了儿子。你那位小夫人,肚子还没动静吧?我看还是我妹妹与你相合,别人未必行。你看在云昭的份上,多多抬举她,也好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放心。”

王衡握着李俊德的手背,言道:“内兄,你有所不知,我为了静枫,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云昭刚满月那天,我宴请宾客,她就已经不见好几天了。我与褚遂良大人一起为紫云道人找住处,去到水云观,正见她与她那位师兄李淳风一同舞剑,差一点被褚大人认出来。若不是我赶紧搪塞过去,肯定颜面扫地。内兄,我对她如何,你可以掂量掂量。”

李俊德说:“如果是这样,我妹妹的确有错。可是也是事出有因……”

静枫拦住李俊德:“哥哥,你别与他理论了。”

王衡虽说有几分醉意,终究还清醒。他接着言道:“不管什么原因,静枫的做法,若换了别人是她丈夫,结果会怎么样,你们不妨想一想。我这么说,不是要推卸责任,而是想让静枫再多给我一点理解和照应。我心里会感激不尽。”

李俊德和静枫不言语。王衡接着说:“今日人都在,我不妨讲得透一些。我对静枫,可以性命相托,也可以为她而死。但是有一点,若事情与国家有关,我对谁都不会姑息,包括她在内。”

李俊德言道:“妹夫,静枫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与朝廷相干?现如今大家都好好的,你又说什么以命相托,未免言重了。”

静枫去夺王衡的酒杯,劝他道:“你真的喝醉了,快失态了。”

王衡看了她一眼,“静枫,你再忍一忍我,再帮帮我。”

说完,他站起来,拔出腰肩宝剑,将长袍割下一大块。静枫和李俊德都惊得目瞪口呆。

王衡说:“内兄,若我有心辜负静枫,就像这件长袍。”

静枫上前抢过他手中的剑,扔到一边,蹲下来为他拽短了一大截的长袍,埋怨他:“好好的,你为何发这等毒誓?我哥哥又没让你发誓。”

正当这时,惜蕊的贴身丫鬟兰芝匆匆忙忙走过来,对王衡施礼。王衡问她:“兰芝,怎么了,你不陪小夫人,到这边来做什么?”

兰芝回答:“将军,是小夫人让我请您过去,她,她肚子疼得厉害……”

王衡听罢,看看静枫,又望望李俊德,最后还是说:“内兄,我先失陪一下,改日另行赔罪。我去去就来。”

说罢,顾不得一桌未收拾的酒菜,顾不得李俊德是客人,随着兰芝,快步向惜蕊的住处走去,头也不回,看上去十分焦急。想来是因为惜蕊说肚子疼的缘故。

静枫和哥哥都呆呆地坐下,找不到任何话题。他们互相对望,看着这讽刺的一幕。静枫不知是该哭笑不得,还是欲哭无泪。刚刚发过誓的一个人,连长袍都能割断来打比方,终究还是敌不过小夫人一句肚子疼。

静枫想苦笑,却没有力气。

她与哥哥在亭中又等了王衡约摸有半个时辰。眼看月在中天,热风阵阵,夜的微光蒸腾袭来,他们闲聊的话题,已经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发出的声音,愈发听不真切。李俊德惋惜地叹着气,静枫面无表情地命家丁过来收拾杯盘。

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却说王衡随兰芝一路走远,心如刀割的感觉撕扯着他。但他没有回头。

待他来到惜蕊房中,才知果不出所料,惜蕊根本就没有肚子疼。相反,她正笑意岑岑地坐在秦筝旁边等他。王衡的心一沉,真想反手给她一巴掌。

你既不爱我,又为何要戏弄我?

静枫虽然遇到李淳风痴缠,但静枫的心在他这里。惜蕊的心不在他身上,即便现在还不知她到底是不是早有了意中人,她的做法也着实令人恼火。

可是……他必须让着她,必须软化她。惜蕊已经是他的人,若他没有能力让她死心塌地地跟随自己,即是一种失败。

他还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认输。

所以,他没有半分毫让自己内心的愠怒挂在脸上,而是默默地舔舐着心中因离开静枫而结痂的伤口,免得它在不经意之时又再度流血。

他快步走过去,关切地问:“惜蕊,你肚子还疼吗?好些了吗?既然不舒服就不要迎风坐着。来,我扶你上床休息。”

惜蕊笑着说:“将军,我肚子没疼。”

王衡眉毛一挑,装作有些诧异的样子,问:“你这个小丫头,把我骗过来,该不会只是让我在静枫哥哥面前难堪吧?”

惜蕊心想:王衡你好自作多情。我不是为这,难道是为了想见你不成?

表面上,她却说:“将军,姐姐平日一向待我冷漠,颇有敌意,今天就算我想让她难堪,也是因为有您相助。否则我想也是白想。”

王衡竟然能挤出笑容,说:“我想助你,谁能阻拦?你是第一位的。你应该知道我无论如何会站到你这一边。”

夜深沉,月色朦胧。王衡在惜蕊身边,似乎已经睡着。其实他是在装睡,因为他怕倘若自己真的睡了,而惜蕊还未睡去,万一他梦见静枫,说出梦话,被惜蕊听见,岂不会让她知道他心里想的其实是静枫。

这不是他要达到的效果。

都说人太冷静,就会变得近乎无情。现在,也不知是惜蕊在骗他,还是他在骗惜蕊。

刚才的一番柔情蜜意,本来是想给静枫的。

也罢。俗话说,好事多磨。如果他和静枫必须要经过种种猜忌和磨难才能最终冰释前嫌,那只能说他们命运多舛,或许会笑到最后……

惜蕊其实也没有睡去。她也在装睡。她心里想着王衡的样子。他勉强抑制住的想发作的表情,他旋即换上的笑容,他对她的温存体贴……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感触,或者说有些感动。然而,她硬是让他的相貌被什么人的映像遮盖住,越来越不清晰……

她感觉很烦。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却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她像是被强行拉入一个她不认识,不熟悉的男人的怀抱,经历这一切,由不得她为自己做主。

静枫在自己屋内,看着周遭的陈设,在夜幕的笼罩下尽显凄凉。

因为她回来的缘故,云昭没有交给乳母,而是放在她这里。

孩子在襁褓中熟睡,她站在旁边望着他。那眉毛,那小小的嘴,长得都很像他父亲王衡。

平心而论,王衡眉清目朗,若云昭像他,应该亦是一个美男子。

可是,王衡的形象在静枫眼中,不是越来越高大,而是愈发令人纠结。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何忽冷忽热,让她不得其解。温存之时,他说的话,还有几句是可信的,她实在不愿往更深层去体会。因为想得多了,也只是徒增困惑和烦恼。

他为何不相信自己的话,为何会被那个心思不在他身上的惜蕊所迷惑?如今,为惜蕊随军的事,静枫也不得不离开云昭,共赴战场。若不是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何至于事情闹到这步田地。

思前想后,静枫心中恨意无法平复。她虽不会仅仅为女人之间的嫉妒而对惜蕊做出什么,但惜蕊的不祥和威胁,却让她断难忍受。

可是,王衡屡次三番袒护惜蕊,只要一提起惜蕊,总免不了要说出伤害她的话,总是要让惜蕊的风头将她完全盖住。

这样的一个王衡,还值得她留恋和痴守吗?

静枫的心已经被王衡与惜蕊牵走。她不能继续坐在夜色里空自惆怅。于是抱起云昭,腰间别着寒光凛凛的承影剑,走出室内,来到空旷而万籁俱寂的后花园。

她踩着碎石子铺就的甬道,踱到惜蕊的房前。因为时值盛夏,王衡和惜蕊又都惧热,所以房间满月形的木窗子并没有阖上。夜风寂寥地吹过,空惹起旧人的一腔离愁别绪。爱恨情仇无法消解,宛如死水微澜,荡涤着无尽的空虚。

静枫看见王衡与惜蕊正睡着。其实王衡还未入睡。他逼着自己对惜蕊表达爱意。所以,他假装翻过身,似乎在睡梦里去抱住惜蕊。

在静枫的记忆里,王衡是一个不愿流露感情的人。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柔情会冲淡男人的萧杀之气,便不屑于在温柔乡里任由自己沉沦深陷。所以,他对静枫表达爱意,也只是点到为止。事实上,王衡从未曾抱着静枫入睡过。

可是现在,他还睡着,却无意之间去拥抱惜蕊。

静枫的心似乎被撕碎了。

不行,这样下去,王衡就要成为惜蕊的俘虏和傀儡,那么大事将不妙。

静枫脑子里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杀了她!

此时杀掉惜蕊,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杀气,宝剑已经出鞘,月光洒在承影剑凌厉的剑锋上,似乎预示着一场血光之灾。

正当她想从窗子跳进去,怀中的云昭突然哭起来。

她凛然一惊,不得不收回宝剑,快步走开,行至花园的林木深处。

她被风一吹,变得比刚才清醒多了,才发现是云昭救了她。若不是云昭的啼哭,她很可能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毕竟,是否信任惜蕊,是否爱惜蕊,都是王衡的自由选择。

他要选惜蕊,不是杀了惜蕊就能令他回心转意。

他心中若不爱惜蕊,也不会会说出许多威胁静枫的话。

还是算了吧。何必去保护一个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静枫抱紧云昭,回头看了看那因夜色浓郁而愈发显得空旷的雕梁画栋,便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其实当时惜蕊是真的睡着了,开始做她心里一直反复更迭的那个梦。而王衡是习武之人,又只是装睡,不可能听不见静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婴儿的啼哭声。

他猛然警觉,又怕吵醒惜蕊,只得慢慢起身,悄悄地走出房间,远远地便望见静枫已经离去的身影。

他想:她来做什么?莫非……

他惊得一抬头,目光中浮现出一丝隐忧。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与静枫和惜蕊强调一下,让她们务必以军令为准,不可在任何时候陷入个人缠斗。

大清早,天刚蒙蒙亮,静枫顾不得昨夜稀里糊涂伴着纠结入睡的头痛欲裂,站在石子甬路尽头的泉眼边,只为等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惜蕊。

这眼泉是自来就有的,从中涌出的泉水清澈无比,常年不断。因为泉水太旺,所以王衡让工匠在泉眼四周修筑了圆形类似井沿的矮墙,小孩子可以坐在沿上玩耍,而不用担心掉下去,因为本来就不是一口深井,只是一眼浅泉。

静枫知道,自从惜蕊嫁过来,就极喜爱这泉水。老夫人,徐氏,包括静枫自己,都是由丫鬟打来深井水洗漱。惜蕊却不然。她习惯清早自己来泉边汲水洗脸。对她这个怪癖,王衡是不管的。本是小事,他觉得无需过问。

而静枫如今在此,睁着因困倦而干涩的眼睛,就是为等惜蕊。

果然,待她等待一会,一个袅娜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身着嫩黄底绣着绿蔷薇叶的轻丝罗裙,半围胸脯,虽不像静枫那般丰腴,却紧实苗条,倍添妩媚风流的神采。

静枫看见她,立刻显得有些警惕,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扶住承影剑的剑柄。她目光凌厉,让惜蕊无法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惜蕊尽量让脸上挂着平静的神色,走到近前,与静枫打招呼: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回来我未曾问候,你不怪我吧?”

静枫反问:“你真的希望我回来么?”

惜蕊眉头一皱:“姐姐何出此言。你回来全家都高兴,将军也高兴,我岂有不希望你回来的道理。”

静枫怒从心中来,忍不住撕破了窗纸:“你别再演戏了。我早就看出来你有问题。”

惜蕊微微一笑:“姐姐,你说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静枫正色问她:“你的鸽子,是养来做什么的?”

惜蕊冷笑一声:“我的鸽子怎么惹到了姐姐你?难不成王将军不准我养鸽子么?”

静枫也笑了笑:“可是鸽子送来的信,你恐怕从来没对王将军说过吧?”

惜蕊双眉一扬,一副不屑又略带讥讽的表情:“信?什么信?我从未见过我的鸽子带回过什么信。有谁见过吗?有谁能找出来?”

静枫说:“我见过就够了。另外,找不到也是自然,因为早就被你烧掉了。”

惜蕊的冷笑变成了嘲笑:“姐姐,你可真会编故事。一会鸽子,一会书信,如果我把所有这些都安在你身上,无凭无据,是不是别人也都会相信我,都会觉得是你红杏出墙,与你的情夫鸿雁传书?”

静枫说:“我原以为你只是个内鬼,却没想到你还是个泼妇。”

惜蕊咬牙:“你干嘛骂人?你难道心中就没有鬼?我看你才像个内奸。”

她二人斗嘴正凶,王衡的身影出现在清晨的微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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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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