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经营关中
另一边,就在李渊西进长安的时候,陇右薛举拥兵二十万突袭汧源李弘芝、唐弼部,妄图打开通往长安的通道,进而抢占长安。
唐弼以十万兵马据守汧源,硬生生阻挡了薛举二十万大军两个多月的进攻,虽说是无意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支援了李渊攻取长安的计划,否则薛举这二十万大军与李渊大军同时入关,逐鹿关中,那场面应该会很精彩,但历史不可假设。说实话李弘芝与唐弼是硬生生给李渊挡了一枪。
说到李弘芝、唐弼这两人真是一言难尽!两人本是同乡,隋末天下大乱唐弼率先起兵,但为了扩大政治影响,加强舆论优势,便迎合当时那首传唱天下的童谣:桃李子,洪水绕杨山。而他的同乡李弘芝,名字中有李,有弘(洪),于是便拥立李弘芝为天子,而唐弼则自封唐王,没错他与李渊一个封号,而且唐弼在前,其实唐弼自封唐王的想法很简单,首先因为他姓唐,再者就是桃李歌中,桃通唐,也许他唐弼也想沾沾皇帝的龙气。
这两人起兵虽早,却胸无大志,割据汧源地区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做起了自己的草头天子。唉!这两个人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两人起兵三年,若非各地群雄割据,分散了隋军大量兵力,这两人早就被隋军剿灭了。在这乱世不进则灭,薛举后来居上,建国西秦,号称西秦霸王,一举击破唐弼,独霸陇西。
唐弼战败便斩杀李弘芝为投名状,请求归降薛举,但薛举之子薛仁杲却以唐弼弑主不忠为由,率军突袭,再败唐弼,唐弼率数百骑兵突围而去,欲投降扶风太守窦琎,窦琎也看不上唐弼,便把其诓进城中,将其斩杀。
薛举攻占汧源之后兼并了唐弼残部,兵力扩充至三十万众,兴致勃勃之际,突然得知长安早已落入李渊之手,薛举顿时气得昏死了过去。之后薛举心知事已至此,已无法挽回,便退而求其次,趁李渊刚入长安根基不稳之际,派其子薛仁杲领军二十万欲一举拿下扶风,先撕他一块肉,为将来攻取长安建立一个前沿基地。
得知薛举围攻扶风,李渊便派秦公李世民领兵十万支援扶风,另派窦轨领兵五万出大散关绕过薛举主力直插薛举后方的陇右地区,随后又派左光禄大夫李孝恭领兵五万招抚山南,相府户曹张道源招抚潼关以东各地。
李世民十万大军开到扶风,兵锋直至雍城,但他并未直接发起攻击,而是依山扎营与雍城互成犄角之势。薛仁杲见唐军援兵已到,便从雍城撤围与李世民对峙,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但小股战斗不断,因为双方都想从小战中找到决战的契机。
唐军轻骑深熟突厥游骑战法,神出鬼没,时聚时散,来去如风,屡屡袭扰秦军粮道,秦军也派出骑兵实行反制,然而秦军骑兵却很难捕捉到唐军轻骑,就算偶尔遭遇也是败多胜少,被唐军轻骑压制得死死的。
秦军统帅薛仁杲也不是草包,既然无法制约唐军轻骑,那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我也派出轻骑去断你的粮道。
然而薛仁杲却忽视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秦军骑兵与唐军骑兵战力上的巨大差距,唐军轻骑深入你后方捣乱,你方骑兵防御尚且毫无招架之力,更别说主动出击了,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李世民以军粮辎重为诱饵设下埋伏,秦军骑兵果真中计,大肆袭击唐军辎重,唐军伏兵骤然杀出,将秦军骑兵团团围住,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秦军骑兵折损严重,已不堪再与唐军骑兵争锋,唐军则在战场上建立起了完全的骑兵优势,秦军后勤辎重通道则全然暴露在了唐军骑兵的兵锋之下,唐军轻骑可肆意袭扰秦军粮道,而薛仁杲也有样学样,同样设下埋伏,然而唐军却没有上当,避实就虚,直接突袭秦军辎重大营,占领了一座粮库,烧毁粮草三万石。
如此一来二去,此消彼长,两军相持月余秦军粮草便告短缺,眼见士气日渐消磨,便急于寻求唐军决战。
秦军日日派人到唐军营前叫骂挑战,而唐军则任他骂得口干舌燥,却依旧坚壁不出。
秦军求战不得,退又不敢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士气随军粮的短缺而逐渐消磨,军心日渐浮动。秦军统帅薛仁杲的性情本就急躁好战,一个月的对峙之局,几乎快把他这个好战分子给逼疯了,如今又陷入这进退两难不死不活的困境,更是让他难以忍受,与其这样窝囊死,还不如痛快一战。
薛仁杲集结大军兵分两处,一处横亘在李世民军前构筑防线,一路则重兵抢城,欲快速占领雍城,以雍城为依托与李世民展开决战。
秦军猛攻雍城数日不克,城下尸积如山,护城河已是一条血带拴着城墙,薛仁杲望着那高耸如山,难以逾越的城墙,反而激起了他的战意,从起兵至今还没有他拿不下的城池。于是薛仁杲亲临前线督战,凡攻城之军,敢有一人退者,斩其领队,领队退者,全队皆斩。在这般高压之下,你可以想象两军围绕城墙的搏杀到底有多残酷,整个城墙就是一架高速旋转的绞肉机。
然而尽管如此,雍城还是久攻不下,不禁使薛仁杲陷入了一个错觉,那不是一道城墙,而是一道铜墙铁壁,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错觉,不过又陷入了另一个错觉!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无法逾越的城关,自己之所以久攻不下,一定是因为分散了兵力的缘故,一定是!
薛仁杲立即调出部分防御李世民的军队加入攻城大军,再次猛攻城关,但还是没有攻下雍城,随后薛仁杲又再次调兵补充攻城部队,现在的薛仁杲早已杀红了眼,是彻底跟眼前这座城池杠上了。虽然他也知道忽视李世民的存在是极度危险的,但此时的薛仁杲有一种极端的赌徒心理,越输越赌,越赌越大,直到最后大败亏输。
薛仁杲越是攻不下雍城,心里就越急躁,直到把全军拖得人困马乏,伤亡惨重。而就在这时李世民动了,薛仁杲布置的防线已经形同虚设,被唐军一触及溃,唐军三面包围如口袋一般罩向秦军,李世民则亲率数百骑兵突击秦军中军直取秦军帅旗。
连日攻城秦军损失惨重,早已是精疲力尽,在加上粮草短缺使军心浮动,秦军根本没有做出有效抵抗,便被唐军如摧枯拉朽般一举击溃了,李世民亲率数百骑兵踏破秦军中军斩将夺旗,好不快意。
薛仁杲幸而在前方督战,不在中军,否则此时以经是李世民的刀下之鬼了,薛仁杲望着如海浪退朝般的败军,久久不能从大败亏输的阴影中回过神来。薛仁杲实在想不明白那小小的雍城何以如此坚不可摧?然而他来不及思考答案了,身边的一众亲兵裹携这他向陇西逃去,战场上唐军骑兵追亡逐北,纵意驰骋,一路追杀至陇坻方才收兵,此战李世民一举摧毁薛仁杲主力,重创西秦,使薛举短时间内无力东进,为李渊迅速稳定关中争取了时间。
然而此战唐军损失也不小,尤其是雍城,简直就是一座血城,鲜血渗满了每一块墙砖,若非李世民趁对峙期间秘密调出两万精兵潜入城中,恐怕这雍城早就撑不住了。而这两万将士减员也极为严重,存活下来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太守窦琎身受重伤。
另一边,薛举刚在长道设伏击退窦轨,还不等他高兴,薛仁杲大败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顿时气得薛举当场喷了一口老血,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几近绝望。
突然传来的坏消息,让薛举慌乱了一阵,但很快便稳定了心绪,故作慌张地询问一众臣属道:“自古以来可曾有天子投降的先例?”
黄门侍郎褚亮连忙说道:“启禀陛下,自古便有赵佗附汉,刘禅奉晋,最近的萧琮,归降之后,直到现在依然举家富贵,地位显赫,此转祸为福之事自古不鲜。”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几人附和道:“陛下圣明,知天命,明进退,上古炎帝归顺黄帝,共败蚩尤,携手治天下,唐王仁义,陛下与唐王联手必再成佳话。”
薛举犹疑道:“卿等以为朕应投降于唐王?”
“唐王宽厚,必善待陛下。”
褚亮的回答,仿佛让薛举陷入了沉思。
“陛下,万万不可啊!”这时卫尉卿郝瑗连忙劝阻道:“陛下万不该有此一问,褚亮之言更是荒诞不经,自古天子降者,无不成阶下之囚,或软禁,或囚禁,或身首异处者屡见不鲜,况且凡成大事者必多磨难,高祖刘邦数度败于项羽,蜀汉先主刘备亦数败于曹操,舍家弃子,然终成帝位,而陛下何以一败即颓丧至此,徒做亡国之论哉?”
薛举还是沉默不语,褚亮顿时斥责郝瑗道:“陛下,自古大奸似忠者,无不以假忠之言捆绑君主而谋一己私利,以至君王国破身死,而自己却博取忠名,以便另投新主,他郝瑗便是此等奸恶佞臣。”
“你……”
一时间主降派与主战派争吵不休,而中立派也静观两派争吵。
突然薛举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来人。”
两队虎背熊腰的卫士冲进大厅中站定,薛举一指褚亮喝道:“拿下,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是”
褚亮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卫士们一拥而上押在了地上,褚亮等人慌忙喊冤呼叫,但薛举却阴沉着脸充耳不闻。
郝媛连忙躬身劝阻道:“陛下息怒,褚亮所言也是为了国事,持的也是忠心,请陛下切莫以非议诛杀大臣,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古之圣王概莫如是,臣下所言可取,陛下谏纳之,臣下所言有误,陛下指正之,只要陛下善纳忠言,又何必在意群臣非议呢?”
薛举沉思着,褚亮出身陇西豪族,而他刚逢大败,若是此时将其诛杀,势必会使人心不稳,不过他本就没有诛杀褚亮的打算,他只是想吓吓内部的投降派于是薛举黑着脸说道:“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大四十军棍,降三级使用。”
褚亮被拖下去之后,厅中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半声,都战战兢兢的立着。
薛举阴沉着脸训示道:“自古凡危难之际,最易分辨人心之忠奸善恶,如今一试,果真忠奸立显!朕告诉你们,自古天子有进无退,朕誓死不降。”
厅中众人连忙附议山呼道:“陛下圣明。”
“郝瑗~”
“臣在。”
郝瑗出列躬身道。
薛举当即赞赏道:“郝瑗忠心可嘉,特赐金十铤(一铤等于二十两约折现代计量八百多克),加封尚书仆射,总参军政。”
“愧蒙陛下褒奖,微臣领旨谢恩。”
郝瑗恭谢道。
薛举此番作为不为别的,只为统一内部思想,因为越是到了危机之秋,就越要一个稳定团结一致的内部。
薛举终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乱世枭雄,在他身上你可以找到所有枭雄的特质,他多疑善变,机谋百出,冷血无情,视道义如粪土,视生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是这类枭雄的潜台词!纵使到了这般艰危的田地,也不忘算计人心!在他的世界观里没有规则可言,然而一个不讲游戏规则的敌人无疑是最最可怕的!正是这个薛举,在不久的将来会让李世民栽一个大跟头,更差点让新兴的大唐王朝遭受灭顶之灾。
此战李世民大败薛仁杲,重创西秦主力,一举收复河池、汉阳、平凉、陇东等地。李渊大喜重赏了李世民及其麾下将士,授窦琎为工部尚书,进封燕国公。
另一边,李孝恭大败乱贼朱粲(粲与灿同音),朱粲退出山南地区,流窜荆楚等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屠城为乐,逢缺粮时便以人为食,与禽兽魔鬼无异。就吃人,朱粲还颇有心得,还专门列了个食谱,分了等次,第一等为婴儿,肉质肥嫩相宜;次一等,便是女人,女人肉质细腻,少肥多瘦,以十八岁以下之少女为最佳;最差的就是男人,尤其是成年男人,肉质粗糙,聊以裹腹而已;至于老人根本不能食。
关于朱粲吃人则还有一桩广为人所知的一件惨事,朱粲曾大宴群臣,声称猎得一罕见白鹿,请众臣品尝,众臣品尝后皆赞不绝口,纷纷逢迎朱粲得此祥瑞有帝王之兆,朱粲大喜过望随即称王,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神众的名字,号“迦楼罗王”,迦楼罗金翅大鹏也,其意在扶摇直上,登临九天。后来众臣得知那根本不是什么白鹿肉,而是人肉,是朱粲一个宠妃的肉。众臣得知后那呕吐得肝肠寸断的画面倒不难想象。
话归正题,李孝恭驱逐朱粲后,唐军檄文传布金川、巴蜀,檄文所过之地,三十余州尽皆归附,李渊大喜,授李孝恭为山南道抚慰大使经略山南、巴蜀等地,
……
击退关中外围各路强敌,稳定关中局势之后,李渊便把注意转向了这个百废待兴的关中大地,李渊召集了李建成,裴寂在内的一众能员干吏,开始着手清理沉珂积弊,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文案,不禁让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但李渊没有知难而退,而是迎难直上,土地打都打下来了,难道还不敢治它吗?李渊等人日夜不离政事厅,吃喝拉撒睡都在武德殿,点灯熬油十余日方才理清了头绪。当下急务大体可分为几宗:其一,是关中流民问题,严冬将至,若不能使流民安稳过冬,其必然生乱。其二就是土地问题,现有良田大多集中在地主豪强手中,少许无主荒地根本无法安定大量流民,来年其无地可耕,必然再度沦为流民,于关中稳定不利。其三,吏治问题,关中吏治腐败,地方官府混乱,无法形成强有力的管控能力。其四,制度缺失,虽然废除大量旧有的苛政,但却没有更有效的制度替换,以至于各级官吏百姓一时无法是从。其四,河渠问题,关中河渠久未疏通,以至关中水旱不调,数千亩良田沦为盐碱荒地。其五,财政问题,为结好突厥,使突厥拿走了大量财物,而关中百废待兴,到处都是窟窿,这些都要用钱来填。
李渊一看到这些就头大,五大问题条条着急,然而最急的,莫过于流民问题。流民问题大要在三处:住处、粮食、冬衣。住处好办,只要有个能避风挡雪窝棚就行,粮食也不急,关中几处大仓哪个不是堆积如山,就算不够也可以向大户筹集。难办的冬衣,那么多流民,就是把宫里所有布都拿去做冬衣也不够零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主公,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流民过冬的问题,粮食,住处都好办,可这冬衣如何解决?先不说我们还有几十万将士,就是这几十万流民,没有御寒保暖的冬衣,如何能捱得过严冬?总不能让这几十万人向大雁一样到南方去过冬吧?”
刘世龙直接抛出了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冬衣问题,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拿不定主意,这时李建成说道:“父亲,大郎有一策或可一试。”
“但说无妨。”
众人不禁都看向了李建成,李建成说道:“现下长安城内没有足够的木材囤积,柴草稀缺,而百姓手中多有布帛,我以为可砍伐宫苑中的林木,换取百姓手中多余的布帛,不足的我们可以再向大户筹集。”
“好,妙!世子殿下高见,微臣佩服。”
裴寂当即叫好道。
李渊也点了点头:“好,此事就这样办,具体事务就由右光禄大夫刘世龙去办吧!最根本地还是土地问题,若是明年春耕还不能划给流民土地,恢复农耕,则关中民心必然不稳。”
“主公,属下以为,应立即清查关中现有的土地人口,将多余土地分发给无地农户,然后再规划无主地荒地,鼓励百姓开荒,同时还可将如司竹园这般的皇家林场,庄苑开放给无地农户耕种,然后再由朝廷统一管理。”
裴寂一番建议正中李渊下怀,频频点头回应,这时李建成又补充道:“还可趁势打击那些大肆侵吞土地的豪强,使他们把侵吞的土地都吐出来,充实民田。”
李渊为李建成举一反三的能力感到惊讶,同时也颇为欣慰,自己这个儿子在政务上还颇有才华,李渊看着李建成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就由你亲自去办。”
“是。”
李渊之所以选择世子李建成去办这件事,因为他就是要向所有人显示他严格抑制土地兼并的决心。
随后他们又商议了吏治问题,李建成主张重新考绩地方官员,有能者升,无能者贬,有罪者罚,罪恶深重者杀,之后再选派精干吏员充实地方官府。
裴寂等人则认为李建成的方案太过激进,要知道有许多州郡是主动投诚的,若贬杀太过,恐大伤人心,有出尔反尔,秋后算账之嫌,失信于天下,那今后谁还会投诚?不利于今后征战招抚。
裴寂等人主张应以扶为,以杀为辅,罪恶深重者贬,罪轻者免,无能者则明升暗降,升其官夺其权,有能者擢拔重用,之后再选派精干吏员补充缺失。
李渊思考再三决定采取裴寂的主张,因为现在的局势应以稳定为主,这个破罐子还容不得他们有太大的举动,只能小心粘合。
之后又商量了,河渠与财政问题,然而众人都莫衷一是,河渠谁都知道要疏通,可财政上的钱只够日常周转,根本无法支撑大宗靡耗。
商量来,商量去谁都无法举出有效方案,最后还是李渊定了调子“节流开源”,至于怎么节流,怎么开源,他没有明说而是让裴寂等人下去拟一个章程。
众人下去之后,便开始分头理事,刘世龙竟以柴草换得布帛六十余万匹,一举解决了流民和军队的冬衣问题,同时剩余的布帛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财政问题。
反观李建成接手的土地问题,要让地主豪强把吞下去的土地再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李建成先让民部选派精干吏员组成清查小组,深入到各郡县去清查土地,然后再汇总上来,但汇总上来的数据与民部记载的数据差距极大,为此他还专门把这调查小组重新打乱重新分派,再下去查了一遍,还是与原先报上来的数据几乎相当,那不是清查的问题,就是民部记载数据的问题。
后来经过多方调查才知,原来隋文帝时曾极力扩张耕地,甚至以耕地数量衡量官员政绩,于是各地官吏为了制造政绩,便组织百姓大肆开荒,不但没有增加耕地,反而破坏了大量林地,使之成为荒地,烂地;没有土地开荒的,就谎报耕地,使耕地年年增长,隋朝末年全国耕地竟高达五十多亿亩,而唐朝开元盛世年间全国耕地才五亿多亩,足可见其中有多少水分!隋唐均田制,朝廷按耕地征税,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耕地,地方官员们只好加征赋税,如此年复一年,百姓已不堪其重,隋朝国库,粮仓是装得满满当当,可民心也流失得所剩无几,反与不反,只差一条***而已。而隋帝杨广登基以来,好大喜功,以耕地面积错误地估计了国力及民众承受能力,大兴土木,开运河、营建东都洛阳、江都扬州等大城,大肆兴建宫殿园林,纵观全国离宫少说也有数百座,其中绝大多数隋帝杨广根本看都没去看过。这些国家工程中,有些是于国有利的公共工程,比如利在千秋的大运河,洛阳城和扬州城的营建等,都适应了当时经济重心南移时代潮流;而有些则是为了个人享乐,就不再赘述了。
先不论利弊,但这么多国家工程凑到一起,这里十万民夫,那里几十万民夫,这里又一百万民夫,要知道这可是徭役(义务劳动),不但没有工资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强制劳动,打死,累死者不计其数。隋朝巅峰也就五六千万人口,把这些每一项都堪称百年大计的工程,都放在短短几年来完成,谁能受得了?那惨象不难想象,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死者枕籍,惨不忍睹”!由其是三征高句丽,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李建成深知土地民众就是国家的根本,这两者的问题要是处理不好,那国家就会出大问题。
李建成看了民部整理上来的土地本册,竟然有近半数以上的耕地都掌握在地主豪强手中,那些无主荒地根本不足以分配给那些流民,但要从那些地主豪强口里夺食,无异于虎口拔牙,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反而激起地主豪强的集体敌视,甚至结盟与他们对抗,要知道他们入关,许多地主豪强是出了大力的!若是这些有实力的地主豪强群起内乱,届时外部又强敌犯境,那形势就太不妙了。但若不解决耕地问题,就无法收服民心、凝聚民力,一统天下就是一句空谈,李建成深知这鱼和熊掌哪能兼得?他必须有所取舍!虽然抉择艰难,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既然非赌不可,那就赌一把大的!他选择了民心,既然是脓包那早晚都得挤,他相信就算地主豪强联手叛乱,唐军也有足够的力量弹压。
尽管如此,要与这些人争斗还得仔细谋划,万不可擅动!李建成决定就先拿那些拒不响应义军的人开刀,比如这个叫王大元的土豪,一人竟侵占土地千余倾,私兵千余,且兵器装备都与正规军无异,这一股股军事力量无论从哪个方面对新政府都是巨大的威胁,就算没有土地冲突,迟早也要找时机削掉他们。
于是李建成上书李渊,请求将各地私人武装收归国家统一调度,先翦除地主豪强的爪牙。李渊随即下令各地私兵,限期十五日内至军府报道登记造册,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同时调集李世民部十五万兵马拱卫长安,随时待命,准备征讨叛逆。另一边又派遣窦轨,窦琎,萧瑀等关中世族元老前去安抚游说,软硬兼施。
一系列的政令及军事调动使关中形势变得异常紧张,眉县豪强王大元纠集一众豪强悍然举兵叛乱,李世民立即出兵血腥弹压,王大元及从叛的一应豪强,一律诛灭三族,土地财产全部收归国有,杀鸡儆猴。一时间,关中震骇,有了王大元这个血淋淋的典型,十五日期限一到,各地私兵纷纷整编完毕。
翦除了他们爪牙后,李建成上书李渊,请求修改田制,追回被地主豪强侵占的土地,按人口平均授田。但李渊并没有直接下令,而是嘱咐了李建成几句,让李建成领着民部放手去做。
于是李建成便令民部整理好清单,发布文告挨个追讨,这一下各地的地主豪强都炸了锅,交出私兵虽然心疼,但各地平定,大量私兵已无大用,舍了就舍,无伤大雅,可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让他们交土地,无异于要夺他们的命,他们岂能甘心,纷纷抱团抵制,朝中众臣多有反对之声,就连窦轨、窦琎、萧瑀等关中世族元老也都纷纷称病,做默然抗争,近千仕绅汇集长安宫城前请愿,若非李世民及时调来两千兵马阻拦,否则那些守宫门的禁军还真有些顶不住,一时间关中政局顿显动荡。
李渊紧急召集裴寂等重臣商议对策,沉默良久的裴寂终于开口说话了:“主公,士乃万民之首,微臣以为当下应以平复民心为主,不宜再加剧对抗矛盾。”
裴寂言语之间,避开责任不谈,只说补救方法,避轻就重,即开脱了李建成又给了李渊面子,可谓一举两得。
“如何平复?裴卿但说无妨。”
李渊连忙问道。
“答应他们的要求,并赦免他们聚众封堵宫门之罪。”
裴寂一言使李渊顿时沉默了,这时李建成匆忙赶来,高声道:“万万不可。”
李建成迈步走到堂下拱手参拜道:“父亲绝不可受他们的威逼,父亲一旦示弱,则他们必然变本加厉,土地兼并之风便在难抑制,请父亲明鉴。”
李渊依然沉默着,没有说话,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来正色说道:“传令撤消民部的文告,沿用修改旧均田制,但要修改两条,其一妇人,奴婢不再授田;其二,勋官最低授田下调至五倾,官员最低授田下调至六十亩,兼有官爵及勋位者,授田从多,不并给,五品以上不得在狭乡授田。”
这无疑是李渊出于无奈之下做的折中方案,限制了贵族、官僚、地主对土地的侵占,但也默认了他们的土地私有。李渊这种做法虽然暂时缓解了矛盾,但并没有真正地解决民众的土地问题,直到后来随着兼并战争的进程,唐朝疆域扩大,耕地逐渐增多,才解决问题,可在制度上也为后事埋下了祸根。
“父亲……”
李渊挥手止住的李建成,对裴寂说道:“裴卿,请你把孤刚才的话转告给窦琎、萧瑀,他们的病该好了。”
“微臣领命”
裴寂没有迟疑,一拱手便下去传令去了,因为他知道李渊已经做了足够的让步,就绝不会再退。
裴寂到窦琎、萧瑀府中把李渊的话一转告,窦琎、萧瑀还真从病床上起来了,带头去劝解安抚,很快这场因土地引发的乱局便平定了下去。
事已至此李建成也不便再说什么了,李建成回去之后便令民部把那些无主土地整理起来依制重新分配,不足的则开放皇家庄园、林苑准其按亩开荒自种。
分配好田地之后,李渊便以皇帝的民意发布召令,全国免除赋税三年,往年累积欠税也一律免除,一时间关中民心大定,万众欢腾。
安定关中之后,李渊终于可以放手与天下群雄争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