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狮子怒吼之声 (六)

第5章:狮子怒吼之声 (六)

姜唐握着冰冷的长枪,因为戴着手套的缘故他感受不到这份冰冷,但是不断滴落的雨水还是有一部分渗透进了他的皮肤之中,雨水冷冰冰的感觉很刺激,让他想要脱掉身上的盔甲在雨中痛快地奔跑;他们位于第二道城墙上,从垛口俯瞰城门外的空地,除了被雨水浸泡的杂草外称得上空无一物。飓风在不久后将会来临,但具体在什么时间点抵达御南关就难以预料了,可能是今天、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无论如何,在飓风来临的这段时间内,御南关会闭关停止通行,南北两侧的主城门都紧闭着,所以姜唐还没有见到过平日里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的城门和来往的车马人群排成的长队一直延伸到数公里外的景象。姜唐想起初来的那个夜晚,他沉迷地看着远处月色笼罩下的宁静小镇,幻想着镇里的人家陷入到什么样的梦境之中,又过着怎样的人生。尽管御南关外三公里内的平地上出于军事考量不准有任何建筑和高于一米的草木,因而只有孤零零的低矮草丛,但在三公里以外的广袤平原上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由于南北繁忙的交通,沿着洛河两岸修建起许多房屋与商铺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繁荣的镇子,为过往的人们提供休息和吃喝玩乐的场所,镇子里修了两三座桥将洛河两岸联系起来;种类繁多枝繁叶茂的树木随意地扎根在平原各处肆意生长,成群的牛羊和各类野兽奔跑于其间,起源于横断山脉的洛河从北向南静静流淌。不过现在,眼前只有被雨水漫灌的草地和冰冷的城墙,这番景象着实令人有些发困,他计划着等会儿到了八点先回去吃个早餐再睡一觉,然后起床去第九层学习炮塔的操作方法。姜唐的心思伴随着有节奏的雨声已经飘远,但是一种异于雨声的“咚咚”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刚开始那声音非常微弱,姜唐并未在意那是什么东西制造的声音,但是什长却已经习惯性地将右手靠向剑柄,目光怀疑地俯瞰着与白色雨幕相连的草地边缘,“所有人注意!”在什长的命令下姜唐和其他八名士兵都提高了警惕性,姜唐握着长矛在想那会是什么制造出来的声音,难道是受惊的牛群?起初那掩盖在雨声下的微弱声音不断增大,很快就盖过了笼罩整个大地的雨声。他注意到下方的第一道城墙上所有小队已经站在垛口前就位,他们举起手中的长枪瞄准城墙外的空地做出投掷的预备动作,在他们后方三米外的弓箭手已经列队拉弓;主城墙上的十二座御楼同时响起了战鼓的声音,它们发出全体戒备的信号,第二道城墙上的御楼顶部击鼓手用同样的节拍敲打战鼓将信号传达给第三道城墙,信号通过鼓声一道道传达直至位于最高点的最后一道城墙上;前三道城墙上的上百旗士兵已经全部进入迎敌状态,御楼上的炮塔业已装填好炮弹,所有城墙上的传令兵开始紧急跑动向生活区和主城传达戒备命令。这一切都在那未知声音的不断靠近与扩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管御南关自建成起极少遇到大规模的袭击,但是驻守部队能够在遇到突发情况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快速而正确的反应,着实令人感到惊讶;实际上这是千年来一代代驻守御南关的将士持之以恒地演练的功劳,即使执夷南军刚抵达第一天就执行值守任务的部分士兵都当即接受了演习训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御南关的安全,保证中原地区南部的安全。

在一名都督的授权下,御南关的守军尝试性地对着雨幕笼罩下的平原按每十秒的间隔齐射三发炮弹,

却如同被风吹落在沙丘上的尘埃没有得到任何反馈,而且声音并没有因此停止。当声音的源头离御南关大概还有七百米左右的距离时,即便是姜唐也可以确信这绝对不是受惊四窜的兽群能够制造出的噪音,随着距离的缩短,声音频率逐渐降低的同时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人的脚步声!尽管有些混乱,惊天动地的噪声仍旧给姜唐造成一种难以抹除的窒息感。终于,从雨幕中冲出第一个身披白金重甲的士兵,他如同冲锋在前的雄狮,在下一瞬间,成百上千的狮子冲出雨幕,延展一公里多的进攻阵型霎时显现出来,仿佛一位神明突然从雨中召唤出的神兵,高耸的云梯和战车从雨幕中出现,白金色的洪流向御南关奔涌而来。在看到第一个敌人的瞬间,城墙上的炮弹和弓箭就向几百米外的草地倾泻而去,“敌袭!敌袭!”马背上传令兵呐喊的声音回荡在城墙之间,在烽火台失去作用的情况下只能依靠战鼓和传令兵进行快速的信息传递。数十发炮弹一落地就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力,而箭雨对敌军的重甲兵造成的伤害却极为有限,第一波攻势的敌军虽然在炮火的压制下已经死伤大半,但是白金军团如同决堤时的洪水般难以阻挡,在冲锋中倒下的士兵留出的空位很快就有人补上;半分钟前还空无一物的草地上落满了箭、长矛和炮弹,横躺着数百具尸体并且数量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持续上升,冲锋的敌军士兵已经向前推进了五十米并勉强站住了阵型。一辆战车冲到了距离主城门大约一百米处,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引得姜唐转头一看,什长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握住长枪的后半段身体稍后仰,然后全身发力向前掷出强有力的一枪,姜唐的目光追随着飞出的长枪,它在雨中无畏地穿梭着,对准不断向前移动中的战车射去,精准地贯穿了控制战车的士兵脖子将他和战车死死钉在了一起。姜唐来不及吹捧赵老头,他将一支长枪对准远处冲锋的人群用力抛掷出去,然后再迅速蹲下抓起地上的一支长枪重复抛投。

雨幕后不断射出呼啸的利箭,致命的炮弹疯狂地寻找着城墙上的目标敌军的火力丝毫不逊色于御南关前三道城墙构成的防御火力网,已经有几处城墙被炮弹袭击破坏,断砖四处翻飞,第一道城墙上的一座御楼甚至被炮弹命中后崩塌,其中的上百名士兵死伤大半,姜唐亲眼看到几个士兵在绝望的嘶吼声中从三十米高的城墙上飞出最后落到地面上摔死,死状极其惨烈。作为进攻方的敌军损伤惨重,但是城墙上的守军同样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军医们在城墙上来回奔波以回应四处响起的求救信号,伤兵被简单包扎后移动到十米宽走道的后端,靠在城墙上,伤势严重的士兵与死去的士兵则被抬到主城内或是生活区内进行救治或处理,他们留下的防守空位迅速被增援的士兵们补上。进攻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距主城门一百五十米处,前六道主城墙将火力集中倾斜到城门前两百米的范围内,第二至第六道城墙中段的移动墙已经完全打开,四十台光石炮车在较好的射击条件下加入了战斗。赵什长看着不顾死活向前推进的敌军士兵,那些重甲兵和战车部,他一边拿着弩箭射击一边纳闷为什么敌人会蠢到拿人命换取进攻距离却不使用攻城锤,难道他们要全部从城墙爬上来攻占御南关吗?一支由床弩发射出的箭矢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支箭直直地向他射来,什长迅速蹲下躲在雉堞后,箭击中后方的城墙后陷在其中。他盯着身后墙上那支箭看了几秒,庆幸地疏了一口气,装填好单发弩,起身准备射击,却猛然发现一发从天而降的炮弹正在向他所在的区域袭来,他大喊“隐蔽”,刚欲转身逃离却看到一旁正躲在垛口后半跪着的姜唐,那孩子手里还拿着弩正欲起身,什长望向天空,那发炮弹就在几米开外,他冲向姜唐,双手张开扑向他,落地时紧紧保住姜唐向一侧翻滚。

刚才赵什长和他的小队所在的城墙段被炸出了一个小型缺口,姜唐之前所处的那个垛口已不复存在。姜唐在咳嗽中慢慢睁开眼,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只手搭在自己肚子上躺在旁边貌似昏迷着的什长,忍受着左臂传来的疼痛感,姜唐爬起身尝试唤醒他,“什长,什长,赵老头!醒醒!”,他眼神一瞟,突然看到了不忍直视的一幕:什长的下半身处于一片血泊之中,右腿大腿以下完全被炸断,断裂处血肉模糊,姜唐发疯似的对着周围围上来的几名士兵大喊:“军医呢?!军医!把医生叫过来!”一个人跑去找附近的医生,很快两名腰间挂满了医疗工具的军医推着一辆带小滚轮的卧躺车赶过来。他们对什长的伤口处进行了快速的消毒与止血处理,其中一名军医顺便把姜唐左臂的护甲卸下,将他受伤的手臂用麻布包扎,还好他只是受了轻伤。姜唐和几名士兵一同用卧躺车将什长送到后方的医院,他们紧接着就返回城墙上继续作战,姜唐留在医院里守候在什长身边。医院里的军医们忙碌地在各个病床旁救治重伤的士兵,随着战斗的进行,不断有伤势惨重的士兵被送入医院内,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烈的药水味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军医在重新处理好伤口后告诉姜唐,能不能挺得过来只能靠病人自己的意志了。姜唐独自坐在什长躺着的病床旁地板上,心中为赵老头祈祷着,时间过去了大约半个小时。一道凄惨的吼叫声响起,姜唐急忙起身查看,什长醒来了,但是腿部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感让他对着空气怒吼了半分钟,然后他大口地喘气,姜唐静静等什长平静下来,然后心急地问道,“什长,你感觉怎么样?”什长缓过神来后呼吸声依旧沉重,他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地说:“还好……我还,能忍受……臭小子,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什长,对不起!都怪我太笨了!害得你来救我,我宁愿被炸死也不希望你为了救我而失去右腿。”

“……放……放你娘的屁!老子,老子一条腿,换你狗日的一条命,赚……赚翻了。还有……一条,一条腿,照样自在。”

“什长,你放心,不管怎样,你的后半辈子都有我在,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不需要……老,老子有家人。”

“什长,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吧,等我们把狗日的敌人打赢了,我就带着你回光影吃喝玩乐。先带你去我家吃我妈的拿手菜,然后我们把锦市里大大小小的餐馆酒楼逛个遍,品尝各地的酒酿,咱们通宵打牌,去中央祭坛看雄伟的光神雕像……”说着说着姜唐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是几滴泪,他小声地啜泣着。

“臭小子,你哭……哭个屁啊!”“我还是感觉很愧疚,什长。就算再怎么补偿我都无法挽回你失去的右腿,越说开心的事我越觉得难过。”

“你是,执夷南军的战士!像个男人,行不行,不能哭……搞得老子,好像死了一样。”什长抬起左手伸进自己的脖子里,在姜唐的搀扶下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从头上取下来,递给他。

“拿着,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玉坠,祈福保佑平安的,我戴了十几年。你暂时帮我保管着,我以后……都行动不便了。如果不打仗了,你就帮我跑一趟,给我媳妇,怀英州落桑镇南街赵家。”姜唐看着手中的玉坠,入神地打量其上精致的纹路,“赵老头,你到时候带着我一起去你家不就行了,干嘛给我保管着,我还要给嫂子她们带点礼物嘞;嘿,你以后衣锦还乡,虽说少了一条腿,但是还有我帮你撑场,不说落桑镇吧,赵家在整个南街都得倍儿有面子。赵老头,你怎么不说话啊。”

“……姜唐,你陪了我这个老兵足足三年,我很开心……来日方长,保护好自己。”姜唐猛地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躺下的什长,面前那个男人的眼睛正在缓缓合上,姜唐急忙搭在他的肩膀上晃动他的身体,“你可不能睡啊!赵老头!医生!医生!快他妈过来!”一名军医从附近赶来,他先是扫了一眼什长的伤口,然后尝试着用急救手段唤醒他。

“赵老头!你还没去我家吃饭呢!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见嫂子呢!什长!赵任生!你他妈快醒过来!别给老子装死!”

赵任生最终闭上了他的双眼,那名医生在确认他的呼吸完全终止后一脸歉意地看向姜唐,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就去帮助其他病人了。姜唐在一脸不可置信中瘫坐在地上,双手埋头低声地哭泣,过了良久,他站起身,凝视着赵任生的面庞,他将这张脸铭刻在了自己的心中。姜唐走出医院跑着回到第二道城墙上,雨冲刷着他的全身,他拿出揣在兜里的玉坠,犹豫片刻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手擦拭玉坠表面的水珠后将它放在内衣下紧贴自己的胸膛。姜唐重新加入了垛口前,他走上前从雉堞上向下观察:御南关的主城门已经洞开,身穿白金色铠甲的士兵不断从城门口涌入,附着在第一道城墙上的十几架云梯上充满向上爬的敌人,关外的草地上躺满了尸体、破损的云梯、翻倒在地的战车,疯狂的敌军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冲进御南关;第一道城墙已经被攻入,上千名守军还在顽强抵抗不断涌上来的敌人,惨烈的肉搏战在雨中上演,第一道城墙和第二道城墙相连的两条走道早已被封锁,两条走道末端是由大量第二道城墙上的士兵构成的钢铁防线。姜唐看着造成这一切的敌军士兵,难以遏制的愤怒吞噬了他,他拿起一支弩,装填后对着下方正在厮杀中的敌人射去,装填、射出,他麻木似的重复这两个动作,每一次扣下悬刀都用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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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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