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狮子怒吼之声 (七)
夏都
窗帘敞开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雨水凶狠地打在玻璃上,飓风在雨中穿梭,发出刺耳的“呜”声,对于南方的人们而言,这种特殊天气只有待在温暖的室内将门窗紧紧闭上才会让人感到安心。他静立窗前的地毯上,无声看着窗外的白色帷幕。玻璃窗上映出他沉思的面容,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五个人,他们各自分开坐,彼此之间并无交流,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看向站在窗前的男人。房间很是宽敞,足以容纳数十人,这既是书房也是会客室,有些刺眼的白光充盈整个房间,使人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不适感。
上官重宇背对着他们,语调中带着一份关心地说道:“公孙大人,让您受难了,在此我替所有南方的子民向您说声抱歉。虽然贵夫人和贵侄至今下落不明,但是相信我,执夷南军和几大家族的私兵都正在竭尽全力寻找他们,还请您不要担心。你们一定会重聚的。”
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胖子起身行礼,谄媚地回答:“大人!您言重了!感谢您对家妻和舍侄的关切,更要感谢大人对公孙上卿的救命之恩,我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抓到城内一处密窖里绑架了接近一天的时间,如果不是大人您的相救,公孙上卿恐怕要孤独地死在无人问津的地窖里了;知晓各位大人都对公孙上卿如此重视,我更是由衷地感到这些年为南方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公孙上卿十分庆幸,大人您愿意向我抛出橄榄枝,而我恰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向尊贵的南方之主效忠。上官大人,此刻我确实十分担心家人的安危,但是我心中还有一个更需要担心的问题,昨日下午为何那帮袭击总督府的黑衣人中会有夏侯将军?”
上官重宇转过身来,惊讶地问道;“是吗?莫非夏侯将军已经得知你效忠于我的内幕,想要劫持你然后自己完全掌控留守南方的执夷南军?”
公孙上卿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答复:“大人,我效忠您的消息只有你我知道,我绝没有透露给任何一个人啊!……有没有可能,是您的身边出现了叛徒,故意泄露消息给帝国的人?”
上官重宇玩味地看着一脸无辜而又着急的公孙上卿,感叹道:“公孙大人,你还真是……啧啧,有够厉害的。从你的话中我怎么感觉不到一丝你对贵夫人和贵侄的关心呢?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啊。”
“大人,您都号召各大家族的私兵协同执夷南军一同寻找了,我再着急又能如何呢,只能静候佳音了。”上官重宇不置可否,他突然转头看向另一位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幕的男子,“南宫大人,你说,公孙夫人和他的侄子不会在你的江亭府吧?”一袭白衣的男子将桌上的茶杯拿起缓缓喝了口热茶,放下后从容地看着上官重宇,“上官大人是在怀疑我南宫白宇私藏烟柳州总督的家人,并且还要将公孙府和总督府遇袭的主使身份安在我头上,是这个意思吗?”
他爽朗地笑了笑,“不敢不敢,南宫大人,虽然我们两家有些恩怨,但我还不至于因此而将坏事栽赃到你的头上。”
“上官重宇,我敢发誓我不知道公孙夫人和公孙零在哪里,我敢发誓袭击公孙府和总督府的人与我毫无关联,你敢吗?”
“哼哈,南宫大人,好歹是一家之主,为何说话如此孩子气?好了,不逗你了。今日邀请你前来,其实是希望和南宫家族商讨一下。”他的腔调不再轻飘随意,“南宫大人,如果南方要和帝国挑起战争,
你会支持哪一方?”
南宫白宇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答复:“我会站在对南方子民有利的那一边。”“冠冕堂皇!南宫大人,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和你的党羽会不会支持我?”
“上官大人,您问的问题毫无意义,南宫家虽然坐拥名义上南方第二大家族的名声,可事实上,您想毁灭我却易如反掌啊,上官大人。或许我该说,南方之主?南宫家族会持中立态度,既不参与、也不干涉,请问,您满意吗,大人?”
“但愿你说到做到。”
他不再看向南宫白宇,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细细品尝上好的龙井茶。坐在上官重宇左侧的纳兰佑词面对着公孙上卿,“公孙大人,希望您能帮助我们完成一件事。”
“先生请讲。”
“总督大人您想必知晓密码,利用总督府那台幸免于难的光子通讯台给光影传达这样一条加密信息:以殷丘为首的西部数州守军叛变,在攻占各州总督府后划地自治,经调查系在苏皖统领授意下而施行;请求立即撤除苏皖统领职务,派遣夏侯副统领赴御南关统领执夷南军,同时派遣军队驰援南方;暗影探得上官家族与西民族联盟勾结,攻打御南关为假,实则欲合兵从迭阙进攻光影。顺便,公孙大人,麻烦告知在夏都所有的暗影人员信息还有与之密切相关的情报机构地点。”
“纳兰先生,即使公孙上卿再言之有理,传递给光影的这些信息所包含的意义重大又太过震撼,他们是不会轻易相信的;至于暗影,恕以在下的身份也无法知得知全部的人员信息。”
纳兰佑词抚摸着羽扇上的羽毛,“哦?公孙大人的意思是,这个忙,你不肯帮咯?那你效忠上官大人的意义何在呢,大人?”
“纳兰先生,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站在替上官大人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虑问题,关于写信这件事,我想从昨天我失踪后,暗影应该很快就将消息传递回帝都了,即使他们没有第一时间传递这个消息,过去了接近一天的时间,执夷南军总部也应该早已将总督府遇袭的信息传达给光影了。至于在夏都的暗影人员,我会将我所能知道的全部名单都写下来。”
“家主怎么考虑,大人您不需要操心,您也不需要替家主考虑所谓利益最大化的问题,您只需要照做就行了。在我们的监督下,将我告知你的信息传递回光影。不要担心,很快你就会在上官家族担任重要的职位,当光影的城墙上竖起上官家族的旗帜之时,公孙大人,您就可以负责整个南方的税收,至于中饱私囊多少,只要不触碰底线,那都由您自己的决定。”
公孙上卿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似乎意识到有些失态,急忙收敛表情然后回话:“纳兰先生,话都说到这份上,公孙上卿再有抵触那就是不识抬举了,我会想方设法让陛下和他的大臣们听信我的话的。”
“很好,公孙大人。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如果找到了令侄,我们需要您将他交给我们一段时日。”
“这……纳兰先生,这恐怕有所不妥吧,公孙零作为我的侄儿,我甚是宠爱……”
“够了,纳兰,别再戏耍他了。”上官重宇放下手中的瓷质茶杯,饶有兴致地看向公孙上卿,“公孙大人,今日你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让在座的各位亲自领略来自帝都的所谓贵族的狡黠与卑劣,而你恰好十分配合地上演了这出戏,单就这出精彩的戏而言,我还要多感谢感谢你的精彩演出。”
“上官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请不要拿我一个小小的总督打趣了,我是真心诚意地想为您效犬马之劳啊。”他摇了摇头,“公孙大人,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个夏都首府对我很重要吧?你不会以为我需要讨好一个烟柳州总督吧?且不说你被逐出公孙家族被逐出光影是真是假,什么样的人能在夏都首府的位子上安安稳稳带上十数年呢?我还有问题想问你,为什么苏皖统领一抵达御南关就被撤职了呢,苏皖统领是我手下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是我身边的人泄露的消息吧?”
“上官大人,您怀疑我十分正常,换做是谁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在敌对阵营待了几十年刚刚加入一个多月的人,但是请您不要听信谗言,信息泄露这种事……”
“够了!”上官重宇呵住了还在解释的公孙上卿,他用眼神示意五人中一直未曾开口的一名身穿狮牙之怒白金色铠甲的人,副统领尉迟健会意地起身走向屋外,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两名士兵一同返回会客室。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扶着一个低着头伤痕累累的人站在门口前,尉迟健则返回沙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上官重宇打了个响指,两名士兵揪住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公孙上卿看到他的面孔后紧咬了一下牙根,“公孙大人,你总督府里负责通信的传译兵,想不到他还活着吧?他知道些什么,应该你知我知。当然,如果你还能用巧舌搪塞过去,证据多的是,我可以耐心地陪你玩个够。”
一阵沉默之后,公孙上卿表情异常冷漠,他用不带一丝情绪的冷酷表情说道:“事已至此,公孙上卿随你处置。”
“呵!公孙家族以忠诚为信条,你果然没有辱没你的家族名声。……虽然我一直对你持有戒心不曾真正相信过你,可如果你在答应效忠我之后老老实实给我办事也就算了,好歹你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可你竟然这么信任敕鞅,他到底是给你许诺了怎样的好处?忍受着被家族除名逐出光影、在毫无根基的夏都执政二十年,肩负着秘密监视我的使命,虽然这是历代夏都首府的不公开的职责,可你做的这一切,值得吗?看看现在,到头来那个首辅对你的许诺,尽管我不清楚是什么,可是你能活着等他给你兑现吗?你在南方唯二的亲人:你的妻子、侄子至今下落不明,你的四周孤立无援,你的故乡不会铭记你,而你自身,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你甚至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任何痕迹,如同落入河底的一粒沙,无人问津;你只会存在于这样一句话中:‘在这场战争中,有无数的人死去,他们的尸骨再一次告诉世人战争的野蛮与残酷。’告诉我,这一切值得吗?”
公孙上卿平静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每一座山峰都有名字,但它们都是生命的栖息地。我一无所求,无非是想做个有始有终的人,对这个生育我的帝国保持我的忠诚。”
上官重宇用充满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你的帝国摇摇欲坠,更多的人希望在它倒下后吮吸它身上的鲜血。将死之人,作为同情我就告诉你今天的阿斯德洛发生了什么。”上官重宇环视会客室内的众人,重新将目光停留在公孙上卿脸上,“你还记得殷丘叛乱吗?它之所以卷土重来是因为,我要消灭囤积在西部数州的数万名执夷南军,让我看看时间……不出意料,他们已经全军覆没,殷丘城此刻应该高挂着上官家族的旗帜。我真的要感谢你啊,公孙上卿,如果不是你将有关苏皖统领是叛徒的虚假情报告诉敕鞅,我可能真的会犹豫要不要提前进攻御南关。”
“哈哈!上官重宇,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御南关固若金汤,在中央军和执夷南军构成的四十五万联军防守下,你拿什么攻破御南关的城门,撒金子给光神乞求他替你作战吗?你以为你那东拼西凑的七十万南军能够逐鹿中原,攻陷光影,令帝国覆灭吗?只怕御南关就能让你深陷横断山脉,此生无法向中原前进一步!”
上官重宇轻蔑地笑了一下,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看着公孙上卿的眼睛,“公孙大人,如果没有人驻守雄关,那么雄关就只是一处任人进出的景观;人,才是关键。我当然不能指望堵上整个南方的身家性命只是为了夺取一张进入中原的门票,那我到时候可就只能沦为看客了啊。”
他突然凑近公孙上卿的耳旁,“公孙上卿,你说,御南关会不会主动为我的军队敞开大门呢?”
“你……你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御南关有十二道城墙,高数百米,就算你攻入大门又如何!无论是地面通道还是防御工事内都机关冲冲,你占据每一寸土地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帝国的军队会驰援御南关,消灭你可笑的军队,再把龟缩的你从夏都揪出来,带回光影审判!”
“公孙大人,你觉得为什么执夷南军的行军途中会受到各种侵扰而拖延数天才抵达御南关呢?你看,他们甚至来不及重新调整和部署,南军就降临在他们眼前。你看,”他指了指身后的窗户外,“这狂暴的风雨,公孙大人,‘厄坦梦斯’已经来临!一天?两天?三天还是更久?谁知道它会持续多久!告诉我,公孙大人,帝国的军队是要从靖川还是洛河平原支援御南关?恐怕他们还没抵达御南关,就要被飓风吹的全军覆没了。”
他享受地观察着公孙上卿的眼神与表情,停歇了一会儿,突然又说:“啊!对了,公孙大人是不是好奇夏都的执夷南军呢,为何过了这么久的时间竟然没有人来救你呢?”铁靴踩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的主人出现在门口正中央,“真是说谁谁到,请进,夏侯统领。公孙大人,想必你昨日就料到在你面前露出真容的夏侯将军的真实身份了吧。”他穿着全新的白金铠甲,绕过门口的两名士兵和被囚犯,迈着标准的步伐走到众人面前,他向上官重宇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半跪在他的面前,“家主,狮牙之怒顺利攻占执夷南军总部,夏都全城的执夷南军士兵已被清扫,共计歼敌一万六千三百七十四人,俘虏敌人八千五百二十九人;雪釉和公孙零尚未找到。”
“很遗憾,不是所有人都忠心于帝国,公孙大人,永别了。来人!将他压入地牢等候问斩。”说话间上官重宇看向南宫白宇,与他的目光对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表情。
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上官父子,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上官隼介在停留在刚才的震惊之中,“父亲,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么先前为何与纳兰先生一同装作忧心忡忡,还让毫不知情的我替你们假设的局势出谋划策呢?”
“孩子,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我和纳兰先生还有几位谋士下了一盘很大的棋,棋局上的每一个棋子都有自己的作用,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道整盘棋的面貌,这是成事的关键。纳兰先生和我表面上仍旧要一如往常般思考行事,对你的考验则是我一时兴起,而你至少没有令我失望。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邀请南宫白宇来这里?”“让他表明立场的同时向他示威,告诉他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动他吗?”
“南宫家族作为第二大家族,掌握着食盐、布料、银矿的经商权与话语权,何况解决他们需要动用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上官重宇摇了摇头,“南宫家掌握这些重要物品的经商权不是偶然,这是光影的大臣们有意而为之,他们希望通过南宫家族制衡我们,以免上官家族在南方一家独大。如果要消灭南宫家族,虽非易事但也并非难事,不过相比于费精力铲除他们,不如留下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并且南宫家族在南方百姓中的声望名誉很高,清除他们会引起民怒,而发起一场可能旷日持久的战争是需要民众支持的。”
他看着目光清澈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这个家族的继承者,未来的时日你将要学习与经历更多的东西才能肩负起家族的使命带领它走向辉煌。你的威望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取,公孙上卿的死刑将由你亲手执行。我会在仲夏祭坛召集夏都的百姓,南方各地的子民前来观看这场审判,而你将发表一场振奋人心的演讲,调动百姓的情绪,激发他们的民族意识,号召夏都和南方诸州的青壮年加入狮牙之怒,并为这场由我们亲手挑起的战争正名!你将向阿斯德洛发出雄狮怒吼的声音,让熊猫家族正视我们充满怒火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