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回 整顿物流
从明州探亲回来,易枭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自己座位旁的加座被挪到了小武的位置后面,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姑娘贴着墙坐在上面。见易枭进来,女孩视若不见,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他放下包,缓缓坐下,给对面的韩美娜传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却得到了对方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便立刻心领神会了。
手头忙着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一堆事务,便无暇他顾。快到十点的时候,小左跟大雷在车间发完了货,才和小武俩个勾肩搭背地回来了。小左非常隆重地向易枭引荐着自己的女朋友,说想带她过来了解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易枭随便敷衍了几句,借口期货盯盘,便把他们打发了。等小左领着人走远了,他才开了腔。
“小武,不是我说你,你给小左放水,‘老甲鱼’已经很有意见了,还公然让他把他女朋友带到公司来,要是被‘老甲鱼’看到,你又非得挨顿臭骂不可。”
“幸好‘老甲鱼’没来。领导,小左把人带来了,我也不好意思往外边撵呀!”
“你呀,就是做多了烂好人,”见小武狡辩,易枭气不打一处来,开启了说教的口吻,“你别有这种侥幸心理,市场部作为一个敏感部门,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以后别把闲杂人等带到市场部来,如果你不好意思拒绝,就说我说的。”
“明白了,领导,以后绝对不犯这种错误了。”小武低眉顺目地赔笑道。
一旁的小韩也起哄道:“小武,我早跟你说了吧,你非不听,这下挨骂了吧?”
“是是是,你聪明,你有先见之明。”小武不耐烦地敷衍着一旁的小韩。
易枭无奈地摇着头,心想:公司里暗流涌动,物流这块肥肉的争夺愈加激烈,眼看小武傻乎乎为两包烟被人地利用,自己苦口婆心地劝了,希望他好自为之吧。
十点多时,夏建广回到了厂里,貌似彻夜未归的样子。见易枭已经探亲回来,他站在市场部门口,和颜悦色地招唤易枭到会议室,传达华尚光的最新指示。
“小易,你接管市场部也有一年多了,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各方面都给予了你很高的评价。唯有物流这块业务,你一直没有深入进去。华总说我们海东的运价太高了,他觉得你敢想敢做,点名让你把物流这一摊子好好整顿一下。”
易枭面露难色,吱吱呜呜道:“这……,怕是要得罪不少人呀。”
“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了,我知道上次武汉铜厂的事情你有想法。但这次不一样,这一回你可是有华总亲自授权的,我们管理人员不都是对企业、对老板负责吗?你试想一下,物流这块业务你都不下功夫整顿,那你说让谁去呢?”
刚刚还在劝小武不要断人财路,这会却有人主动给自己递了把刀过来,易枭心里暗自叫苦。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现在又被大老板钦点,只能硬着头皮拿出点职业经理人的风骨来,咬牙道:“降运费倒也不难,就是……”
夏建广见易枭松了口,忙笑着打断道:“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需要向我请示汇报什么,放开手脚,自由发挥。华总的要求很明确,就是降费用。”
其实对于公司物流的政治,易枭早有盘算,只是碍于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所以他一直都是避而远之。而今天虽然是被逼上梁山,但好歹有华尚光在背后支持,倒也不失为一个做出成绩的好机会。做物流的,大部分是粗人,
能进来分一杯羹,那在公司都不是等闲之辈。现行运价是从徐知青手上遗留下来的,价格高低不好说。但公司定价的模式弊端太多,不易管理,当前环境下在物流市场上搞公开招投标显然是不现实的,但通过竞价加强内部竞争却是切实可行的。
易枭对雷立军这样的老同志是很尊重的,既然要调整他的主管业务,就要和他相互理解。易枭向他传达了大老板想要降低物流成本,提升物流效率的愿望,并把自己想要让承运商按线路、分吨位进行竞价的想法交底给他。大雷见方案可行,又势在必行,便摆出全力支持的姿态,主动配合易枭召集相关人员的工作。
第二天下午,海东西程的四家承运商代表都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里,除了洪畅物流派了项目经理左榆蔚参会,其余的个体户们都是老板亲自参加。易枭端坐在西首的主位上,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清了清嗓子,开始亲自主持会议。
“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们海东西程电缆今天的物流会议。首先检讨一下,物流作为市场部内部一个极为重要管理职能,我先前的重视程度是不够的,导致我们雷师傅工作压力很大,也让大家在开展业务时遇到了许多困难。”易枭友善地与大雷对视了一眼,又接着道,“这段时间集团公司对我们的物流工作提出了许多批评意见,所以我们请大家来集思广益,讨论讨论怎么改进工作。”
袁邦健作为份额最大的承运商,当仁不让,率先发了言:“易经理,公司的运价应该随行就市,最近货运市场很跑火,运价上涨很多,车子也不好找了。公司定的运价几年都不变,生意越来越难做,老挣不到钱,总不能让大家白忙活啰。”
易枭点了点头,又瞄向了毕功:“毕老板,你说说,我们有哪些可以调整的。”
毕功是张蔚平的外甥,自从他舅舅离开西程,业务量一直没什么起色,便抱怨道:“易经理,公司能不能多派点业务给我,好与不好,也有个表现的机会。”
易枭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了一笔,笑道:“毕老板的意见我听明白了,对公司的业务分配机制有顾虑,希望有个公平合理的竞争环境。老贺呢,有什么想法?”
“易经理,我就是想公司发货能不能尽量放到白天,半夜过来发货真的不太方便。还有发货时垫电缆盘的木块,公司能不能仓库备一点,不要我们自己带来。”
“其实我们也不想半夜发货,但很多是电力公司的抢修订单,或者要限时入库,生产进度排得又满,打完局放经常就已经半夜了。至于垫的木块呢,集团发货也都是物流公司自己准备的,所以大家还是自己解决吧。小左,你也说说。”
“我们是新兵,我代表金总表个态吧,尽洪畅所能为西程做好物流服务。”
“好,大家都表述了不同意见,有说价格低挣不到钱的,有说订单份额少的,有抱怨操作层面的困难的,还有积极表态的。集团那边首先是批评我们的运价高得离谱,说集团搞货运的龙老板都想来海东搞分公司了;再就是到货及时率的问题,说好了专车的还去外面拼货的;最后就是货运司机素质问题,经常出现司机顶撞和辱骂客户的情况,影响恶劣。这些问题,我们一起努力,逐一改进吧。”
易枭给大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竞价表发给大家,接着道:“我和雷师傅讨论了一下,为了避免大家挖空心思抢订单,从下个月开始我们调整为竞价模式,每一条线路大家都按竞价表的吨位分级进行报价,零担托运、9米6、13米和半挂车的专车也都要独立报价。每一项报价,公司会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录取三档中标价。谁中标,谁承运,如果中标不能履约的,价格顺延一档执行,产生的差价由违约人承担。每三个月报价一次,希望大家提前预估好这期间的行情波动。”
“切了货,已经没什么钱赚了,现在还要竞价?”袁邦健大为不悦,插言道。
“做生意本来就要双赢嘛,报出自己认为合理的价格。竞价并不代表压价,觉得现行价格太低,也可以涨价的。每项报价大家都要回去认真测算,下周二前交到我这儿,十点在会议室准时开标,欢迎大家到现场监督。没什么问题,就散会吧。”易枭一锤定音,撇下他们满面愁容地交头接耳,独自走出了会议室。
回到市场部,小韩说朱立芳找他。想着业务的事耽搁不得,易枭赶忙回了电。
“国芳姐,你刚打我电话了,领导有啥指示?”
“小易,阿姐我有个事情想找你帮忙,挺难为情的,不好意思开口。”
“我们俩的关系,有啥好不好意思的,姐姐你只管说,我一定全力以赴。”
“阿姐我呢,每天工作在办公室里都得大呼小叫的,所以嗓子一直不太舒服。弟弟你接触陶都那边的供应商多,看看能不能给阿姐弄一个紫砂杯喝喝水。”
易枭有些为难,可刚刚自己拍的胸脯,现在回过头来拒绝她甚为不妥,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道:“行,没问题,下次发货去明州的时候给姐带过去。”
挂下电话,易枭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对象。那个挂名的师兄秦续和倒是在陶都,可为了一个杯子跌了徐丰贤的脸面不合适。官中民每个周末都会回陶都,但俩人过往的交情似乎不太合适向他开口。剩下的供应商里几乎就没有陶都人了,倒是山东凯涛的元金邦说起过他的大部分客户在陶都。虽然已经不向老元买交联料了,但他手上山东一禄的内外屏蔽料还在继续供货。易枭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记忆中他为人和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向他讨要了个杯子。
转眼就到了周二。一大早,小左就把报价单贴上洪畅物流的封条,交到了易枭手上。随后,其他两家也都陆续把装在信封里的作业上交了。唯独袁邦健迟迟不来,九点多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份还没有封口的报价,晃晃悠悠走进了市场部。
易枭假意玩笑道:“袁老板这是踩着点来的啊,我还以为你要弃权了呢!”
“乱雀,”袁邦健探下身子,咬着易枭的耳朵道,“小易,姐夫对这报价心里没底,你能不能让我参考一下他们几家的报价,改一改,再封上交给你。”
“那肯定不行啊,竞价制度就是为了大家提供一个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嘛。”
“咱们好歹是一家人,这点面子都不卖给你易英姐和姐夫吗?”
“姐夫啊,西程肯定希望业务员有开标前改报价的能力,但绝对不会允许员工在开标前给供应商临时修改报价的特权。三个月一轮,打不了下次再来呗!”
易枭递给他一支胶水,示意他把报价封上。袁邦健怏怏不快地把信封丢在小武的桌面上,用接过来的胶水贴上封口,交到易枭手上,转身离开了市场部。
九点五十五分,易枭手上捏着四个信封和大雷一起来到会议室,承运商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尾随进了会议室。各方分宾主落座,易枭举起手上的信封,向众人展示了一番,随后交给右首的袁邦健让他们互相传递,并检查封口的完整性。
一叠信封再度回到易枭的手上,他把信封摆在面前,问道:“大家对我们这次竞价的公平公正没有异议了吧?”接着扫视了一圈,有人沉默不语,有人给他回了一个微笑,但却有些僵硬,有人满含期待地向他点头示意,还有人咽了口唾沫,心不在焉地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见紧张的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易枭转头对身边的大雷道:“雷书记,那我们开始吧。”然后,一个一个地拣起信封,一寸一寸地撕去封口,一张一张地抽出报价单在桌子上展开。时间像凝固住了一般,他们一改平日的洪亮嗓门,在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听到开封展纸的声音。
易枭负责把每一栏询价的最高价剔除,然后将剩余的三个报价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宣读报价和报价人。雷立军则把每一栏的三档中标价和中标人分别填入预先制作好的表格中。开标的过程对于承运商而言,无疑是漫长而残酷的。虽然有三档中标价,但谁都知道只有第一顺位中标,订单保有量才有保障。
报价是一门大学问,不但要平衡成本、利润和客单量的关系,还得预测竞争对手可能的出价。作为传统的物流个体户而言,少有机会参与大企业的招投标和竞价,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他们报价的依据纯粹就是凭感觉,这显然很被动。
洪畅作为一家正规的物流公司,应对竞价要比其他对手从容许多。他们使用了报价个位以“9”结尾的小技巧,在“洪州-明州”线路10至25的吨位上,229元/吨的报价以1元之差阻击了毕功230元/吨的报价,在这一项以第一顺位中标。
竞价结束了,最终确定的运价不但没有因为物流旺季的到来而应声上涨,反倒大幅较之前的公司定价大幅下挫,出货占比较大的线路和吨位其降价幅度达到了40%左右。易枭志得意满,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本次物流竞价圆满结束,竞价结果制作成价目表后进行公示,12月1日起开始施行新的物流价格政策。
变局,注定了几家欢喜几家愁。洪畅物流作为本次竞价的搅局者,从一跃刚入围的陪跑者成为份额占比最大的赢家。毕功和老贺虽然各有收获,但还是没能脱颖而出,只能继续扮演着配角。而曾经一家独大的袁邦健却黯然失色,中标线路少之又少,他面若死灰,掐灭抽了一半的芙蓉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会议室。
看着袁邦健落寞的背影,易枭感慨着市场的残酷,心里五味杂陈的。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小左才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易经理,您晚上有没有空,我们金总想请您和雷师傅一起吃个饭,表达一下对您的谢意。”
“你们这次的报价很有技巧,也很有诚意,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收获不少。”
“感谢领导认可!要不是您发起这次竞价,我们洪畅也不会有表现的机会。”
“开庆功会的话就不必了,”易枭推辞道,“把事情做好,得到其他供应商的认可,把业务做出自己的特色,把我们的客户服务好才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易经理,您放心,我们洪畅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左榆蔚拍着胸脯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