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回 博采吏森
易枭把前天老元随屏蔽料捎过来的紫砂杯礼盒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装进海东西程的手提袋里交给小左,交代他今天发货去集团仓库时让司机带给朱立芳。小左领命刚离开了市场部,“老甲鱼”便领着易英接踵而至。
“小易,在忙呢?”易英首先赔着笑开了口,“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这次物流竞价我们家欸个神头报价搭到了头,切了货,就没中一条像样的线路。你能不能弄几条线路分点业务给我们家老公做做,省点他晃来晃去,什么事都不做。”
“降低物流成本是华总的要求,刚执行起来的制度就去破坏,肯定不妥当,工作也不好开展。易英姐你就别为难我了,三个月一次,到时让姐夫再好好报价。”
“这有什么关系啦,”贾功威大模大样地指导起了工作,“华总是让你降低物流费用,又不是让你砸小袁的饭碗。你按照别家中标的价格分一半业务给袁邦健做做,他们敢说什么啦?再说,送货去明州的话,小袁在那边熟门熟路的,工作开展起来还更顺畅呢!小易,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死脑筋,要灵活一点。”
“我也想再灵活,也得一有原则为前提吧?”易枭大为不悦,直接反唇相讥,“或者贾总,你把你的想法向华总汇报一下,他如果同意,那就按你说的执行。”
电话突然响起,易枭接起电话,便不再理会“老甲鱼师”徒二人。贾功威见失了面子,心中恼怒,咬牙切齿地离开了。电话是集团营销中心主任韩成义打来的,要易枭插一批10千伏3*35铜芯铠装电缆的单子,说是鄮州局抢修的,大后天上午就得送到现场。易枭赶忙联系了周严共,得知车间里没有35平方的交联线芯,需要现做,而且目前产线上还在生产70平方的线芯,要到明天夜里才能做完。面对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易枭只好把情况如实反馈给了韩成义。
不一会儿,陈邦光给易枭打来了电话,原来他已经不给华尚光当“书记”了,调去做了销售,主要的客户就是鄮州电力局,刚才的单子就是他的。电话叙旧的目的不言而喻,易枭只好摆事实,讲道理,婉言拒绝了。可谁想陈邦光是从股份公司副总经理涂彦增的办公室里打来的电话。涂彦增直接夺过手机,语气温和却又态度坚决地告诫易枭,这个抢修订单是鄮州局的领导给他的政治任务,所以必须落实。同时他还让易枭转告夏建广,让其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虽说股份公司和海东西程都是西程集团的子公司,属于兄弟单位,即使股份公司块头大点,也不应该对海东西程的总经理发号施令,但西程毕竟是老华家的产业,所以这些皇亲国戚说话,很多时候比集团的常务副总裁徐腾发还管用些。
接到上差的指令,夏建广诚惶诚恐,赶紧叫来了周严共一起商量对策。这批电缆数量太大,铜价起伏不定的大背景下,一般厂家不可能备这么多小截面的中压电缆库存或是半制品。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对策可言,无非就是交联产线立即停车,更换模具重新开机,生产35平方的线芯,然后生产线一路绿灯完成交货。
夏建广虽然屈从了,但嘴里却哀叹道:“上个星期停电,交联才停了一次,现在涂彦增一个电话,又得停机换模具,短短几天两次停机一万五没了。唉!”
“夏总,”隔壁的张保中终于按捺不住,凑了过来,“其实现在陶都那边有种技术,
据说换线芯规格可以不用停机,直接热启动,几个相邻规格套着做。”
夏建广对张保中一直不待见,总觉得他是个迂腐的知识分子,但听他这么一嘴,表情一下从不耐烦快速切换到了满脸的殷勤,兴奋地询问道:“真的啊?!什么技术?张工,你快说说。我们赶紧安排人员去交流学习,技改计划做起来。”
张保中欲言又止,转而推脱道:“我也是听朋友说的,具体不清楚。要安排人员去交流学习的话,那得找我们庄实健总工,他是西安交大毕业的,圈子广。”
夏建广懒得和他计较,直接给庄实健去了电话,告知了他自己的想法。庄实健只花了不到一刻钟便给了回复,让夏建广安排好海东方面下周二去陶都参观学习的人员,届时他会从明州出发与大家在陶都高速出口汇合,一同参加本次活动。
一波抢产过后,产线上的设备陆续回归了原先的生产计划,生产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忙碌。周二一大早,陆祥新沿途接上易枭和张保中,然后拐道厂区载上周严共和交联机组工段长游车车,从洪州东上高速,运送一行人前往陶都交流学习。
下午两点半,经过7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行人在陶都收费站下了高速。一辆明州牌照的丰田皇冠已打着双跳在不远处等候,中共红军终于会师了。皇冠引导着桑塔纳3000从氿滨大道左拐进入绿园路,最后到达了目的地——久山线缆。
办理完访客登记,两辆车依次缓慢驶入厂区。迎宾道两侧是大片宽阔的绿化带,分别延伸到了厂区东西两面的围墙根。西侧绿化带和迎宾道之间有一排拉顶停车位,两辆车分别寻了空位,并按照企业要求,车头朝外泊了车。车上的人纷纷下车,一面闲聊一面伸展手脚缓解舟车劳顿,等待对方企业的接待人员。
易枭环视四周,查看着久山线缆的厂容厂貌。一条人工河将厂区分成南北两个区块,北面是大门、绿化带和迎宾道,南面是厂房、办公楼和仓库。厂区门牌背面镌刻一句“积跬步之恒,达巍峨之峰”,诠释着这个企业的文化和价值观。
进入南区的唯一通道是迎宾道延伸到对岸的路桥,路桥的尽头是两半对开的道闸门。沿岸排列着三栋建筑,东边这幢是三层高的玻璃幕墙办公楼,两栋厂房中西边高的那幢应该就是交联车间。精心培育的草木,错落有致的厂房,粉刷一新的外墙,干净整洁道路,让易枭对久山线缆留下了极佳的第一印象。
看到一个身穿浅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朝人群走来,庄实健主动迎上去,与对方进行了简短的沟通,随后领着众人跟随这名男子往车间的方向行去。一行人穿过闸门,沿着岸边来到了西侧的交联车间,从侧面的大门鱼贯而入。
车间里,设备正在飞速运转,工人们穿着一水的穿浅蓝色工装,或操控着机器,或在产线末端辅助收线,或在往进料口添加原料,人机协调,可谓是琴瑟和谐。其中夹杂几个穿橘黄色工装的人员甚为扎眼,易枭心中好奇,本欲开口求教,但当从他们身边路过时,看到工作服背面的“巡检”字样,茅塞顿开,觉得这样的工装制度安排颇有特色,既利于人员分辨,又凸显了企业对质量安全的重视。
一行人稀稀拉拉,终于走到了车间的最南端,乘坐运送物料的货梯上到了三楼。和大部分生产化学交联电缆的厂家一样,久山线缆也是在车间顶层的净化室里完成电缆线芯的三层共挤,然后穿过一个首尾带有弯曲弧度,长达一百多米的硫化管,最后再从地面的水冷槽里折返回最南端的收线架上。
换鞋、戴帽、穿大白褂,穿过隔离气帘,众人进入了净化室。正巧此时交联线上正在进行三层共挤模具的热插拔,周严共和游车车俩人埋头凑到前面前面仔细观看。游车车毕竟是当年海东西程的交联调试时,从吉林的设备厂商那边挖过来的设备调试人员,实践经验丰富,就只瞄了一眼,便已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
游车车向对方的班头讨要了一组模具,捧在手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递给一旁的周严共和张保中,玩笑道:“这其实就类似一个俄罗斯套娃,模具套着模具,省略掉设备停机换模具的步骤,这样几个相邻规格的线芯就能连续生产了。”
“对,咱回去也照着这个思路去设计一套模具,以后也能三四个规格的交联线芯连着一起做,交联机组少停几次机,也能省不少钱呢。”周严共附和道。
庄实健笑道:“技术这东西,有时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众人皆觉得庄总工的道理说得深入浅出,无不点头称赞。易枭在技术上顶多算个半吊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派来参加这次的学习考察,所以全程都是跟在后面看热闹。本以为对方会安排一些后续活动,比如参观一下公司的办公楼,介绍一番公司的发展历程,组织一场同行座谈会等等。可当他们从净化室出来,负责接待的那名男子只是送到了车间门口,便和众人道了别。易枭猜测他应该是久山线缆的车间主任,而参观属于私下操作,并非公司间的正式交流活动。
一行人从南区回到了车边,已然是日落西山的时候,庄实健提议众人一起吃过晚饭,再各自赶路回去。大家显然意犹未尽,听此提议,无不曰善。皇冠当先领路,桑塔纳紧随其后,疾驰而去。行出去一段路程,马路两侧是层出不穷的电缆厂,这才惊诧地发现车辆与陶都城区背道而驰,而是去往了吏森方向。
张保中咋舌道:“奇怪,周总工怎么没往市区走,反倒把我们带到吏森来了。”
“晚饭难道吃电缆吗?市区倒是没那么多电缆吃,”周严共用胳膊肘顶了顶易枭,调侃道,“兄弟,你喜欢吃啥?外护套,钢带还是填充条?选一个。”
“那我吃交联线芯吧,绞制内陷,三层外皮,口感是不是更有层次一些?”
游车车笑道:“易经理,我可指着这门手艺混口饭吃,不带您这样抢饭碗哦。”
车上众人尽皆莞尔。说笑间,陆祥新一个右转,跟着前面的皇冠停在了申凯电缆的门口。张保中和易枭对视了一眼,皆是满脸的疑惑,只能乖乖等在车上。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小伙子从申凯电缆里出来,直接坐上了前车。车辆再次启动,来到了吏森镇上的一家饭店。年轻男子和庄实健举止亲密,引着众人进了包厢。
庄实健当仁不让落了主座,年轻男子坐在了他右侧,俩人便拽着服务员,有商有量地点着菜肴和酒水。其余众人见状,知道不便插言,只得各自寻位置坐下。服务员收起菜单,退出了包厢,庄实健便拉着身边的年轻男子起身为大家引荐。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他把左手搭在那男子的肩头道,“这位是我的弟弟向轩,目前在申凯电缆工作,这次久山线缆的交流活动就是他帮我们安排的。”
经庄实健这么一介绍,易枭再次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对兄弟,发现他们眉目确有相似,神情也极为相仿。哥哥的脸蛋圆润些,多了一份中年男人雍容内敛的底蕴,弟弟则比哥哥活泼开朗许多,或许因为还没成家,显得消瘦单薄一些。
众人逐一和庄向轩握手相识,而后各自返回座位。说话间,四盘冷菜已呈十字摆开,服务员从一个别在墙角的啤酒箱中抽出数瓶啤酒,依次掀去瓶盖,开始给桌上的来宾分配今晚的份额。周严共抬手制止,一如既往地给自己换了可乐。
庄实健见状,嗔怪道:“小周,你老家山东,不是应该喜欢喝啤酒吃蛤蜊吗?”
“山东日照的,”周严共解释道,“让庄总见笑了。我先天酒精过敏,适应不了俺们老家的酒文化,自从十七岁那年离乡背井来到明州,就只喝可乐了。”
众人皆是莞尔,庄实健也不再强求,见易枭正握着酒瓶出神,便玩笑道:“小易,你这是在研究啥呢,是不是看着酒瓶也像交联挤塑的模具啦?”
易枭点了点酒瓶上写的“新力啤酒”,咋舌道:“原本以为今晚庄总把我们带到吏森是来吃电缆大餐的,刚刚我们还在车上讨论是吃护套、填充条还是钢带呢。这会儿上了桌才知道这陶都特产除了电缆和紫砂壶,竟然还产啤酒。”
庄向宇接过话茬道:“对,这是陶都本地啤酒,不知道大家喝不喝得惯。”
“啤的不就那味儿嘛,”老游见桌上已摆了几个热菜,便站起身,对众人道,“咱敬庄总兄弟一杯吧?我呀,从吉林到海东,搞了半辈子的化学交联,自认为搞交联机也算把好手,今天真是让我涨了见识,还是江浙一带的人脑袋灵活啊!”
在场之人尽皆起身附和,齐向庄家兄弟敬酒。兄弟两个也不怠慢,起身与大家碰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众人再度落座,各自满上酒杯,晚餐也就开席了。虽说不是什么星级酒店,没有八珍玉食,却也水陆毕陈,皆是美味佳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张保中依旧难以释怀心中疑虑,举起酒杯,开了口:“小庄经理,我有个事情问一问。久山线缆这种模具套磨具的交联生产方法,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为什么你们申凯没有采用这种工艺呢?”
酒局顿时安静了下来,庄向宇忙否认道:“我们几条线也在用这种方法呀。”
“你安排我们去久山线缆交流,我还以为你们申凯觉得这种工艺有缺陷呢。”
“张工,您放心,这种工艺没有缺陷,我们已经验证了好几年了,”庄向宇微笑着解释道,“我们舒老板从贝利电缆挖过来一个龙总,正在对我们整个申凯进行管理整顿,我不愿去淌浑水,就安排你们去久山,我一个兄弟那边参观了。”
庄实健听闻,忙关切地问道,“这个龙总,你和他处得来吗?你要不要考虑也到西程来,我去找我们华总汇报一下,我想操作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庄向宇推辞道:“哥,你放心吧,这个龙总虽然作风严苛,但他不是我的直接领导,工作上基本没什么交集。况且你弟在职场的亲和力也没你想得那么差。”
“那行吧,也是一次锻炼学习的机会。”说罢,庄实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把节奏带向散场。酒足饭饱,众人话别,兵分两路,各自踏上了夜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