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判官
雒南县城隍庙,香火不绝。
是夜,城隍庙后的小树林中,一缕青烟飘然而至,幻出青衣青面道士的身形。
他有些不屑地看向庙宇的方向,拱手道:「请胡大人现身,东西已带到。」
青烟缭绕、蓝光闪烁,一个身穿黄袍、胸绘蝠纹的八字须瘦削身影走了出来,这身打扮正与城隍庙石台上的泥像无二,乃是城隍爷左手边的判官。
可这胡判官却是蜂目鼠吻、印堂狭窄,一副女干诈小人的模样。
鼠目四顾之后,胡判官走上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李道长,有劳了。」
他拱了拱手,便要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布袋。
「哎——」青衣李道士缩了缩手。
「胡大人,咋们七兄弟替大人办这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地,大人一伸手就要东西,怕是不太合适吧?」
胡判官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笑容瞬间敛得无迹可寻。
顿了一会儿,他才背着手开口道:「李子龙李道长,望你们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办这事,对于你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否则羊府上下六十多条冤魂到城隍爷跟前诉苦,到时候就只能通报地府,派阴差鬼卒前来缉拿七位了。」
语气虽是缓和,胡判官心中却在暗自唾骂。
啊呸,你们七个算什么东西!阴间通缉的鬼盗,走投无路流窜到了河洛地界。若不是留着你们还有点用......
「呵呵,胡大人莫说什么阴差鬼卒了,阴司要真拿我们七兄弟有办法,也不至于让我们逍遥到如今了,哈哈......」
听这鬼道人嚣张的口气,胡判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
这七人生前就是作恶多端的江南大盗,单个名字拎出来都能夜止儿啼。被砍头处死后,这七人又化作了厉鬼,号为「鬼中八仙」,游荡在阴阳两界,愈发伤天害理。
此次河洛大旱,这七人一为了躲避地府阴神鬼将追捕,更为了吞噬死人魂魄修炼,便赖着不肯离开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河洛省须死人多少,收录亡魂多少,生死簿上都已注明。
若是寻常太平日子,胡判官自然不敢纵容这些恶鬼屠人满门。可毕竟是灾荒时节,有恶鬼猛鬼作乱再正常不过,更何况还是凶名在下的鬼八仙。
两鬼沉默了一会儿,胡判官尴尬地笑了笑:「李道长等本领高强,修成正果也是指日可期。这雒南县地小,可不敢再出什么大案了,否则城隍爷怪罪下来,小人也担待不起......这回就算是在下欠你们一段阴缘。」
李道人点了点头。
「胡判官放心,我们七兄弟今晚就会离开雒南县。」
「何处去?」
「放心,不在河洛省。」
胡判官赔笑道:「那就慢走不送了。」
李道人「呵呵」了一声,手捏法诀,须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胡判官捡起地上的布袋,打开一看,里边一团白气模模糊糊的,几乎快要消失不见了。
他面目一惊,赶紧提着口袋,快步从后门迈入庙中。
那城隍庙不大,但对于这些鬼神而言,其地下却是别有洞天。
雒南县城隍庙下的幽冥空间,介于阴阳两界之间,浩大无垠,终年飘着阴气凝结而成的白雾。
这里既是城隍爷常驻之地,也是城隍司处理公务所在。
城隍,保水土佑平安,又掌控本地大小阴间事务,乃是地方第一尊神。
胡判官回到自己的府邸,从房中拿出一方小木盒,取出其中装着的白泥,随手捏了个人像,又对着袋中那缕白气一指,道了声「着」!
那缕白气便飘飘然附到了白泥上,化作了一个肥硕的人形,正同羊财主生前无二。
胡判官点了点头。人死之后,三魂离开七魄,渐渐就凝结在了一起,形成了鬼魂。倘若三魂之中一味少有差池,就连鬼也是做不成了,更无法投胎转世。
那七个该死的鬼盗,吃掉了羊财主的地魂,只留下这七日后就会散去的人魂,害自己得用宝贵的阴泥为他塑身留形。
「醒来!」
胡判官吐了口唾沫,抹在羊财主的眼睛上。
原本浑浑噩噩的羊财主如梦初醒般大叫道:「啊!啊!这是哪里!」
......
「你被鬼盗杀害,城隍爷念你生前捐金有功,特命本官替你主持公道。」胡判官居高临下,满脸正气道。
跪在地上的羊财主想起自己已做了鬼,痛哭流涕之余,头也磕得更响了。
「判官爷爷,小的冤啊,小的太冤了......」
他心念着自己枉死后,家里的金银珠宝怎么也享用不到了,登时心急如焚。
「胡闹!」胡判官听完羊财主的诉苦,呵斥道,「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城隍爷念你有功德,才允你在此叨扰。你这厮倒好,竟还想花钱还阳?难不成以为本官是贪赃枉法的主?」
「不敢!不敢!」羊财主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提了嘴,对方反应竟然这么大,看来还真是位正直的阴神?
胡判官摸了摸八字胡,又缓和道:「想要孝敬,那些黄白之物自是没用,你可托梦让人多烧些纸币来,最好是茅山道人印的。」
羊财主一愣,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是会错了意,阳间的东西,阴间怎么用得了?
他肥嘟嘟的脸谄媚道:「大人意思是,小的可以还阳了?」
「想得美!」胡判官摇头道,「还阳是不能了,眼下你三魂只剩下这缕人魂,若不是本官用阴泥为你塑形,七日之后就当灰飞烟灭,就连投胎转世都是不能。」.
惊闻此事,羊财主肥猪一般的身体一颤,哆哆嗦嗦道:「求大人救我!」
「哎,你起来。听我说......投胎转世是不能了,但谋害你的人,却该得到报应。」
「那鬼中八仙就连寻常的无常官差都奈何不得,你就不必去寻它们了,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它们也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推磨。」
「小的懂了!」羊财主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鬼火。
「方廉,我要你不得好死!」
胡判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眼下那方廉已不在雒南县,这地方城隍也是各司其职。我这儿的鬼差也没法去拘役他的魂儿来。」
「那该怎么办?」羊财主一脸急色道。
胡判官淡然道:「他乃雒南县人士,死后做了鬼,也得回雒南城隍庙报道,到时候你俩对簿公堂,这状就是打到阎王那儿去,你也不必怕。」
「全赖大人做主!」羊财主稽首道。
「嗯,眼下还有件事得让你去做。」
「全凭大人吩咐。」
胡判官负手走出两步才道:「此事牵涉的不只是方廉,还有方家长子方平。方平纵奴行凶,杀伤数人,理应受惩。」
「是!」羊财主叫了声好,忽地想起自己差人断药害死的那个家丁,不知他的亡魂会不会到这儿来告状?
但转念一想,胡判官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也就没有多问了。
「那小崽子作恶多端,平日里就是横行乡里,欺压我等良民。胡大人直接让差人将他捉了来......」
胡判官却摇首道:「方平阳寿未尽,鬼差近不得身,阴间官不管阳间事,他理应由阳间律来惩戒。」
「那小子命这么大?」羊财主惊讶之余,赶紧问道,「那要怎么地?」
胡判官神秘兮兮道:「如今你已是鬼魂之体,可来去自如,且至县太爷宋家府邸,托梦给他家夫人。」
「为何是夫人?」
「县老爷有官运当头,你这小鬼近身不得。」
「小的明白,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