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什么?”阚云开一度怀疑意识错乱而产生幻听,然则相对而坐男人冷淡的表情告诉她,一切都是现实,她视野模糊变窄,如迷失在山间浓雾之中,分辨不清景象径路,她双手颤抖着,“你再说一遍。”

顾煜转身抬步离去,他站在门口,午时淡光忽明忽暗地飘洒在他眉目冷淡的侧颜,鼻锋微弯的弧度再不见柔和之景,道:“你听清楚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顾煜停下脚步,并未回头,阚云开望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背影,她问,“周仪是周礼的妹妹,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她怕得到肯定的答案,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消耗殆尽,所幸顾煜怔愣片刻,没有揭示谜底,选择无声留白。

钟远津和李凯从隔壁房间出来,方才二人的对话他们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顾煜经过他们,并没有要停下交流的意思,侧身而过,径直走向灰纹楼梯。

钟远津截停顾煜的步伐,“你是不是疯了?”

视线灼灼相对,冷焰在清淡的眸色中缥缈燃烧,顾煜冷淡说:“钟科长,注意你的身份。”

钟远津放开他的手臂,李凯不敢也不知再追问些什么,看人扬长而去。

顾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带走阚云开的全部生气,她泄劲瘫坐在椅上,没有情绪波澜变化,只是静静坐着。

现在,当真连呼吸都变为一种凌迟处刑。

用尽全力的爱,如今到头唯剩一句质问。

质问她的出现,她的目的,她的动机。

那一句话,犹如一记闷棍狠打在她的后脑。

她以为顾煜会来告诉她,无论过程有多艰难,他都会陪伴她、相信她,直到真相大白之日。

他会接她回家。

顾煜了解她的痛点,精准打击,刀落血溅。

阚云开一时难辨,在一起一年来,到底是顾煜演技太好,还是自我欺骗太深。

那些温柔缱绻,缠绵悱恻的片段时刻,全部化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利刃,屠了她整个信念之城,让她在亲手织就的幻网中不得安息,溺水身亡。

他应该是爱她的吧。她以前这样想。

用错的真心,亦如虔诚叩拜没有佛祖庇佑的寺庙,头破血流,到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天光会破晓,可太阳终将西垂。

她仅是没有想到,幻灭来得这样快。

这场赌局,终是输了。

阚云开在会议室中呆坐两个钟头,她无言回顾与顾煜之间的种种,濒死前的走马灯似的,没有人打扰她。

看着四方的屋子,她终于明白,爱与不爱,突然也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比不过明天的朝阳。

她无力抬起手臂,朝监视器挥了挥。

过了三分钟,钟远津与另一位工作人员走进,拉开椅子坐下。

小腹隐隐作痛,阚云开嘴唇乌白泛紫,颈处脉搏跳动,汗珠悬在青紫的血管周围,她平静说:“我承认,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

她不在乎了。

随便怎么定她的罪,她都不在乎了。

做与没做又有什么分别?

正在记录的手蓦地停下,钟远津不可置信地抬眸凝视她,“没干过的事情你就不要承认,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左侧的工作人员轻咳一声,眼神示意身后的摄像机和录音仪,提醒他不要夹杂私人情感。

阚云开笑了,自嘲意味十足,“他都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钟远津语塞,他不再说话,站起离去,不忍再看她绝望容颜,换其余工作人员进来继续问询。

问话进入尾声,阚云开前言不搭后语,完全对不上现有证据,小腹骤然如同千万铁蹄踩过,绞痛难忍,她微弓着背脊,手掌捂紧肚子,牙齿打颤,鬓角发根的汗液如雨下。

工作人员问:“阚小姐,你还好吗?”

阚云开疼痛难忍,齿间难发一言,温热的液体滑过膝盖,顺腿腹下流,她本能探去,抬手一片猩红。

*

顾煜开车回到部队,队友从旁门左道得知他暂时被停职,且阚云开被传唤问话的消息。

阚云开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止是队长的妻子,更是挚友亲朋。

张赫正在训练场跑步,看见顾煜的车子经过白杨林荫道,他追着车子跑去,气喘问:“老大,到底怎么回事啊?阚老师会有事吗?”

龙子吟和李行等人陆续跑来,众人脸上皆写满疑虑与担忧。

顾煜开门锁车,视线冷僵瞟向李行,冷不丁说:“看上她多久了?”

李行咬紧牙关,运动汗液浸湿前后衣襟,面颊两侧青筋凸起,隐忍不言。其余队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打转,不明所以。

“她傻不代表我瞎,就算她死,也要埋在我顾家的墓里。”顾煜挪开眼神,对剩下人说,“她怎么样和你们都没关系,训练去,少管闲事。”

“你说的是人话吗?”李行目眦尽裂,挥拳结实砸在顾煜左脸,“你对得起她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给你输了那么多血吗?”

他是对不起,但他要对得起啊。

见势不妙,张赫和龙子吟一边拉退一个,分离开怒火中烧的二人。

顾煜用拇指蹭去唇角渗出的血,捡起掉落的牛皮信封,不再理会疑惑众人,自顾大步坚定地朝陈自臣的办公室走去。

龙子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只道一句:“老大是他妈被狗咬了吗?”

顾煜拿着那封文件站在陈自臣办公室门口,上次来这里,还是为取他们的结婚报告,不过六月之隔,人非物是。

他正欲抬手叩门,衣中的手机不断作响,他想忽视嘈杂之音,心底却有无形的镣铐锁住他的脚步。

一个电话的功夫,改变不了什么,他按下接听键,听钟远津急迫的声音正告说:“我不管你现在在哪,你们将来如何,你现在给我到医院去,你老婆大出血……”

闻及此处,顾煜撤步奔向停车场,脚不停歇,心乱如麻,慌乱之中全然混乱不知油门、刹车的方位。

救护车停在急诊大厅门口,顾煜下车模糊望见急救人员推着阚云开跑向急诊室的画面,速度之快,他只看见血色染透她的裙角,细白的双腿|间血淋如焰,燃着,烧着。

所有人都等在手术室外,无人知晓突发状况究竟为何,只等医生宣判终果。

顾煜蹲坐在走廊边缘,双手扶额,眼前尽是她面色苍白,孤注败血的残景。

阚明升与刘美云闻讯立刻赶来医院,身边陪伴跟随着专业律师。

阚明升凝望着手术室外的信号灯,怔怔垂下视线,记忆如刃般拉回数十年前的光阴,他跪求祈祷阚云开平安无事,却不想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往事重现,刘美云泣不成声地守在那盏灯下,阚明升胸闷扶墙,搂抱着她的肩,与钟远津说:“钟科长,我想我有权了解传唤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女儿如今躺在急救室里!我们保留一切追责的权利!”

律师与其余协同而来的工作人员交涉,旷日持久地谈论,直至手术信号灯熄灭。

顾煜撑地站起,眩晕踉跄地扑来手术室门前,医生从里走出,摘下口罩询问道:“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丈夫。”声带被未知绝望碾压,顾煜强迫自己发出撕裂般的气音。

医生通知说:“病人流产了。”

周围人的目光同时移至顾煜铁青的面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噩耗仿佛没有预警的山洪,顷刻爆发,顾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凶讯打懵,茫然问:“她……她怎么会怀孕?”

行医多年,见遍人间冷暖与世态炎凉,医生听惯诸如此类毫无意义的推托之辞,若非案情特殊,她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男人归为行事不端的地痞流氓。

医生不以为然,语气不佳,“她怎么会怀孕你问我?”

顾煜和阚云开,或者说顾煜自身,从没对此事有过期待,他也不相信阚云开会因为和他置气而选择隐瞒怀孕之事,何况他们此前也算和好。

云纹金扳指再现,阚云开焦虑惶恐的心情到达极点,顾煜也仅是以为她的呕吐不适是因为心理旧疾复发所导致的,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阚云开例假因前尘不轨之事本就没有准信,细想起来,唯有顾煜生日那天被夏知遇逗得反胃能窥见一二迹象,可谁也不曾思及此事,全当她是恶心那些“天然食品”罢了。

医生不再多言,将手中装有芯片类物品的透明密封袋递给钟远津,“刚才给病人做B超时,发现她阑尾炎手术伤口里有一枚小的生物追踪器,已经取出。”她指着密封袋说,“就是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的案情有所帮助。”

这种追踪器一旦离开生物体,其中数据就会受损,基本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然而,追踪器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线索。

谁是做手术的医生,谁就摆脱不了干系,突破口逐渐明朗。

钟远津和陈自臣先行离开,事情早一天解决,阚云开便能早日洗清冤屈,案件进展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顾煜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元凶究竟何人,如果他没有在会议室里对阚云开说那句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今这般糟糕地步,他虚靠着墙蹲在地上,后脑一下一下磕在墙面,闷声却刺耳。

李凯站在一边,手里至今还拿着顾煜刚才塞给他的牛皮信封,这一天大起大落,心思起伏不定,他不明白顾煜为什么会说出堪称绝情的言语。

护士把阚云开从手术室里推出,刘美云走来床边紧握着阚云开的手,抬腕将她几缕被汗液浸湿而黏在额角的发丝拨开,低声啜泣着。

大约是梦见不想面对的恶事,阚云开唇无血色,眉心紧皱着。

两名留守的工作人员走近,挡住顾煜的去路,公事公办说:“不好意思,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们暂时不能接触。”

顾煜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没能压住胸中不忿怒火,嘶吼道:“她都这样了,你们要调查什么?你告诉我,你们还要调查什么!”

场面一度失控,李凯反应过来,忙扯着顾煜的肩,剥离剑拔弩张的二人。

阚明升全程坐在走廊边的蓝色长椅上,他不敢靠近阚云开,也不敢正视第二次没能保护好爱女,自责心痛。

阚云开在病房安置妥当,因为其莫名无谓的认罪行为,右手手腕被带上手铐,锁在病床的扶手间。

顾煜让李凯先送二老回家,自己呆坐在病房外,寸步不离。

不知麻醉药效当真如此之好,还是阚云开不愿意醒来,手术完毕近十四个小时,医生进出检查多回,她都不愿睁眼。

翌日清晨,王韫在家听闻此事,煎制滋补药膳前来医院探望,她把保温桶搁在椅上,询问顾煜事发原因,始终得不到正面回答,她便也不再问。

母子交流之际,阚明升怒不可遏地从电梯走出,毫不留情的巴掌落下,打在顾煜下颌,呵责道:“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

律师早前通过专业交涉,拿到问询的相关视频,由于涉事特殊,他不便向阚明说展示完整视频,只是简短向他描述此事,猜测正是顾煜那句话,导致阚云开心灰意冷而流产。

“你说的是人话吗?”阚明升浑身颤抖,手指在空中虚划,指着顾煜,“你为了撇清关系,为了自己的前途,全然不顾嘉宝的感受,也丝毫不理事情真相,就那么伤害她?”

封维在国外出差,昨夜恰得知此事,求助楚牧帮忙。楚牧是医生,方便接触到阚云开,可以更加了解照顾她的需要。

上班前,楚牧与实习生交代查房相关事宜,走下楼梯正巧撞见阚明升第二巴掌落下,他快走两步,拦下心火难消,爱女心切的父亲,劝说道:“叔叔,你冷静点。”

“你当初怎么和我保证的?你就是这么爱她的?”阚明升字字泣血般控诉,“我就算去坐牢,也要让你们离婚,以后我照顾她便是。”

顾煜无力说:“爸……”

“我不是你爸。”阚明升怒声呵止道,“从今以后,我阚家与你再无关系,你也不必在这里呆着,走你的阳关大道去吧。”

王韫不明所以,骇然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儿子昨天质问我女儿为什么接近他。”刘美云眼泪滑落,冷眼看着顾煜,淡声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接近你,等人醒了,我要好好问一问她到底为什么!”

查房医生合上病例,带上病房门,“你们小点声。”

楚牧问:“张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病人醒了,可是……”医生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警察身上,头脑转机说,“楚医生,病人自述一直头晕,我不是神经方面的专家,你和我一起进去看看情况吧。”

楚牧心领神会,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病例,“好。”

二人走进病房,张医生回避道:“有什么话快点说,时间长了我不好交代。”

“嗯。”

冰冷的锁铐环在腕间,铁质硬物在皮肤表面印下红痕,阚云开躺在病床上,无神望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泡,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缓慢看向来人,嘶声道:“……楚牧哥。”

手背留置针旁泛起一片青紫,楚牧帮她调整输液袋,放缓输液速度,“感觉好点吗?”

“还好。”阚云开有气无力地回答,她问,“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张医生她不肯告诉我。”

楚牧思忖再三,低声告诉她,“你流产了。”

“流……流产?”阚云开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两个字,“我怎么会……怀孕?”

“你为什么不会?”楚牧故作轻松,“上帝偏爱你,赐予你众多优秀的特质,而他赋予女人的特殊美好功能,当然不会忘记你。”

阚云开左手覆上小腹,半晌没有动静,那里原来曾经住着一个期待的小生命,而她却没有保护好它。

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有了。

丧子之痛叠加,阚云开思绪已然麻木不仁,她漠然转移话题道:“刚才外面好吵……我好像……听见爸爸的声音了。”

楚牧说:“叔叔阿姨在门外,我不能在里面待很久,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吗?”

阚云开想了想,“麻烦你告诉他们放心,让爸爸注意心脏,早点回家休息,我没事的。”

适才阚明升破口指责顾煜的言语,楚牧能猜到部分原因,犹豫几许,他道:“顾煜也在门外,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泪腺分泌浑浊的眼泪,从内眼角滑过鼻梁,颗颗无声压抑滴在枕上,良久,她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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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见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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