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下(上)
白日里,陈萍跟方诚在吉庆堂的一番对质,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方诚是很有问题的。也许是自觉理亏,清风阁上上下下对待徐刺邪突然就变得分外可亲起来,不但给他安排了府上的住处,还为他换洗了衣裳。当晚,司马长风又在后堂深处的太平楼下安排筵宴,请徐刺邪到里面饮酒。
时值深秋,玉露泠泠,金风淅淅。新雁声悲,寒蛩韵急。楼畔梧桐落叶飒飒,门前池中菡萏成房。徐刺邪来到楼下,见陈萍不在席上,心中顿时没有了底气,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落座。
司马长风看他窘迫的样子,不禁仰面大笑,两道白眉在月下闪动着点点寒光,说道:“徐少总镖头,我敬你是个年轻有为的壮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此间又无外人,如自家一般,便坐不妨。”便拉着他入席坐了。
徐刺邪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司马长风哪里肯放,定要与徐刺邪一处坐。徐刺邪推辞不过,只好远远地斜着身坐下。司马长风命自己的几位弟子劝酒,徐刺邪堪堪饮过六七杯。司马长风说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钟斟酒,当下又连珠箭似的劝了徐刺邪几钟。
此时月明光彩,照入东窗,徐刺邪已经吃得半醉,只觉得酒气涌上来,恐怕在这里失了分寸,便起身拜谢了司马长风。司马长风与众弟子赶忙起身相送,待徐刺邪走远,管家赖大才从暗地里走出来。司马长风坐回凳子上,边喝酒边问道:“找到解药了吗?”
赖大答道:“下午,小的趁他沐浴更衣的时候,着人偷偷查看了他的贴身之物,没有什么发现。刚才又带人把这野小子的住处搜了个遍也不曾发现什么金疮药。说不得是他把金疮药都交给陈姑娘保管了?”
司马长风缓缓摇头道:“听小萍子的意思,这金疮药是他们老徐家得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宝贝,把关系到家族存亡的东西全部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保管,有点不合常理吧?”
众弟子又说道:“莫不是这野小子在故弄玄虚,陈家的地堂刀并没有淬毒,大盛怀也根本就没有什么金疮药?”
司马长风默然半晌还是摇头,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说道:“你们听小徐子把中毒的症候说得那么真切,与方诚的伤势竟然丝毫不差,不像是胡编乱造的,这解药怕是真的存在。但我看这个大盛怀的少总镖头很有问题,你们一定要把人盯紧了,不准他离开清风阁半步。”
徐刺邪回到住处,觉得酒食满腹,便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拿了钢刀来到庭院里面,一面回想着白天司马长清在吉庆堂使出来的剑招,一面就着月明舞了几路刀法。忽然,有女子的轻笑声随着缤纷的落叶从头顶簌簌的飘下。
徐刺邪仰面来看时,原来是陈萍坐在上面,脚边的一根枝丫上面挂着一个锦缎包袱随着两条纤长的腿在风中来回摆动。徐刺邪忙收了刀,招呼她道:“快下来,要摔了。”陈萍娇笑着伸手取了包袱挂在肩头,蛮腰轻轻一纵,宛如一片飘离了树木本体的秋叶悠然落地。
“陈姑娘还没有休息呐?”徐刺邪上前来扶她,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手腕,只觉得温如暖玉,柔若凝脂,惹得他心旌荡漾,触电一般缩了手。
陈萍又笑将起来,说道:“跟着司马修之那个书呆子出去玩了一会儿,原来准备睡觉的,但看见今晚的月色很好,实在不忍辜负这良宵美景。我听说,二阁主请你才吃过酒,知道你也没有睡,
所以就来找你了。你看,月光照在庭院里像积满了清水一样澄清透明,竹子和柏树的影子就好像水中的水藻、荇菜纵横交错。”
徐刺邪摇头道:“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呢?只是别的地方少了一个徐刺邪罢了。陈姑娘来我这里赏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陈萍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们在庭院里面散散步吧。”
二人在庭院中肩并着肩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有一茬没一茬地扯着一些闲话。徐刺邪偷偷打量着身边的陈萍。月光下,她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此刻,月色皎洁如水,-万籁俱寂无声,身在其中的陈萍也比往日也淡然了几分喧嚣,平添了几许静美,但在徐刺邪的眼中却生着几分古怪:“陈姑娘,你的眉毛……”
陈萍垂下头去,笑语中带着一点羞涩:“啊,我觉得四条眉毛也太古怪了,所以今晚出去顺便修了一下。这里有一位剃头师父,修眉技法那是一绝。怎么样,是不是顺眼了很多?”
徐刺邪莞尔一笑,并没有敢对她评短论长。
“今天上午在吉庆堂,我胡说了很多诋毁大盛怀还有徐老爷子的话,你不会介意吧?”陈萍这般说着,但眼睛依旧看向前面的竹柏。
徐刺邪侧目过来,说道:”没关系,若是能追回官银免去一场牢狱之灾,谁又在乎这些呢?“
陈萍忽然扭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当真是大盛怀的少总镖头吗?”
徐刺邪对此不置可否,反问她道:“那么,陈姑娘真是徐宗主的千金吗?”
陈萍脸上的笑容一滞,旋即又苦笑起来,抓着鬓角的烦恼丝说道:“这个该怎么说呢?有父无母……是也不是吧。”
徐刺邪作怪道:“有父无母,怎么可能呢?陈老爷子总不会不知道你的身世吧?”
陈萍微微皱眉道:“一个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宗师收养了一位父母双亡的孤儿有什么奇怪的呢?天底下也没有野孩子就不能成为宗主千金的规矩吧。”
徐刺邪也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是啊,这天底下也没有少总镖头就一定得是总镖头儿子的规矩吧?一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如何做不得大盛怀的少总镖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