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
父亲病了,是脑梗导致的一侧肢体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父亲生病的当天,我正在参加高中毕业20周年同学聚会,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多少喝了点酒。电话那头父亲说可能是肩周炎犯了,一只胳膊突然举不起来了。知道我在聚会后就说不用急,第二天再看病不晚。
现在想想,我真是充满了自责,医生说脑梗黄金救治时间是发病六小时以内。第二天一早我开车赶回老家时,倒在床上的父亲已经一侧的肢体完全丧失了活动的能力。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和康复锻炼后,现在的父亲只能用一只左手劳作,勉强还能自理。这让我想起年轻时的父亲,凭一双勤劳和灵巧的手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多少温馨和希望,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多少欢声和笑语。
父亲一生勤劳节俭,和所有鲁中大地上的普通农民一样,种地之余,养猪养牛补贴家用。我们家乡地处鲁北平原。北依黄河,南临小清河和马踏湖,水道纵横,盛产芦苇,之前这可是用来盖房子做屋顶,做土炕上铺的席子,编制盖锅用的盖垫以及其他生活用品的最佳材料。
深秋时节,地里的农活已经干完,另一项宏大的工程却刚刚拉开大幕。我们这里一年中除了寒假暑假外,还有专门收割芦苇的“芦苇假”。可见芦苇产业在当地的影响之大。父亲从爷爷手里接过了编制芦席和“盖垫”的手艺,现在看来,怎么也得算半个手艺人。“盖垫”这种以前家家户户都用的日用品,现在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金属制品的锅盖、缸盖。儿时的记忆里,一大家人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家家都有口大铁锅,蒸馒头、包饺子都离不开它。所谓“盖垫”,即用芦苇或高粱秸秆编织而成,一面用来做锅盖、缸盖,另一面较为干净,用来做垫子,盛放各种面食。所以说市场需求很大。
编织盖垫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工期长,工艺复杂。从收割芦苇,到晾晒、铡切,再用一个叫“穿子”的特殊工具,把一根根芦苇顺着根部穿开,再到用碌碡碾压顺滑,这时的芦苇经过上述几道工序已经不像原先那样桀骜不驯了,而是变成了一根根闪着金色光泽、即柔软又有韧性的天然纤维材料,等待着手工艺人把他们编织成各种生活用具。
编织盖垫在我印象中都是在冬天的晚上,因为在农村,即使在冬天,白天也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的。到了晚上,点一盏煤油灯,父亲手拿一个特制的工具,即像刀又像铲,端坐在屋子正中央,像一个气定神闲的将军,那些早先被加工好的芦苇此刻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即像蝴蝶翩翩起舞,又像银龙在身边游走。半个小时左右,一个呈规则的六边形的盖垫就大功告成了。
我从不知父亲是在什么时候睡下的,因为我的梦总在伴着父亲编织盖垫时的“窸窸窣窣”声拉开帷幕的。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醒来,原先躺着的芦苇,变成个一排士兵般整齐挺立的盖垫。
盖垫编好了,还要想法卖出去,父亲看好了百里之外的邹平大集。于是在人们还在睡梦中时父亲就开始往他的老伙计——骑了多年的永久牌自行车上装盖垫了,因为路途遥远,一天勉强能来回一趟,所以父亲总是想方设法的多装,现在来看,绝对是超载行驶。检查无误后,就装着母亲煮好的鸡蛋上路了。
当时的我们,不知道一百里路是什么概念,更不知道父亲顶着呼啸的北风,驮着沉重的货物,跋涉在路上时,是否感到过劳累,也不知道在大集上,他面对怎样挑剔的客户,如何把一个个浸透着他汗水的盖垫卖出,只知道深夜时分,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家,但是给我们带来的却是新奇的玩具、好吃的糕点、学习的文具和一幅满足的笑容......
父亲的手除了勤劳之外,还格外灵巧,一年之中,除为数不多的从邹平大集回来时,给我和哥哥带回点玩具,其他都是他自己动手给我们制作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用高粱的秸秆编织成的风车了。风车像一个超级小的椭圆形的笼子,编好了以后,我会拿着它爬到院子里最高的树上,用一根竹竿把风车绑在树干上,这样一个冬天,只要一放学回家,一抬眼就能看到风车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呜呜”的转动,这一幕成了我童年最好的回忆之一。就在父亲生病前不久,我还像孩子似的央求他再给我编织一架风车,还开玩笑的说,这要是拿到马踏湖景区门口去买,准能赚钱。
可惜呀!父亲却病了,他的一侧的手再也不能动了,再也不能干农活、编盖垫、给我做风车了。现在每次回家,看到颤颤巍巍的父亲,再想起他以前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怎一个“痛”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