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
小翠是前面提到的独臂张的女儿,她却比父亲早离世差不多三十年。
记得沈从文在《边城》里这样描写主人公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故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我感到我笔下的小翠和沈老笔下的翠翠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很接近。只是我所写的小翠更加果敢决绝一些罢了。
小翠比我大五六岁,在我少年的印象里,她健康、活力、爽快、果敢的近乎完美的女性形象。
那是左邻右舍谁也离不开谁,今天我接一下你家的锄头,明天你帮我烙一下油饼,这时常有的事。而每当谁家有事时,小翠姐总会不请自到。
小时候家里种的地很多,地里总是有干不完的农活,尤其是棉花这种作物,最是耗费人力,单苗、除草、修枝、打岔,整个漫长的夏天和秋季,父母都在地里摸爬滚打。我和哥哥除了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之外,更多的承担起了放牛和做饭的任务。
每当暮色开始笼罩大地的时候,整个村子上方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影人倍感亲切的烟火气息。这是由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汇聚而成的。而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我和哥哥正费劲的把柴引着,柴草在灶膛里由于燃烧不够充分,故冒出阵阵浓烟,呛得我们小哥两个涕泪涟涟。虽然天色已黑,可父母不知在地里忙些什么,至今还未回家。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们回家之前把饭做好,而这对于两个男孩子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当我和哥哥围着灶台团团转,手忙脚乱地添火加水时,小翠姐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我们身边。她从不把自己当作外人,撸一下碎花衬衣的袖子,说一句:“你们两个男孩,一边呆着去吧,生火做饭这类事,还是我更拿手。”此时的灶膛俨然是驯服的小兽一般,早已没了刚才的脾气,一簇簇的火苗听话的舔舐着锅底,过不多久,饭菜的香气便在夜空中弥漫开来,直到此时,疲惫的父母才赶着老黄牛进了家门。
条件好转后,大部分家庭都埋上了14吋的黑白电视机。对于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男孩子来说,一到周末,电视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个炎热的午后,伴着屋外老榆树上蝉的欢歌,我不觉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窗玻璃上突然传来一阵啪啪的拍打声,原来是小翠姐。她见我醒来后,边拍窗户边用手指着电视,示意我电视机还开着,我定睛一看,果然:电视虽开着,却不知何时早没了信号,只剩屏幕上出现的片片雪花和喇叭里发出的嘶嘶声。
印象中小翠姐长得很高大,远远超出了同年代的女孩子。她勤快又淳朴,地理地外都是一把好手,做事也总是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记得一次父亲半开玩笑地对她说:“翠啊,别看你个子高,但咋总觉得我家二娃咋还比你高了呢?”
“你这话说的!我听了咋那么不顺耳呢,他还能有我高!你快叫他来和我比一比。”当我和她站一块的时候,她才猛然大惊似的说:“真没想到,这二小子竟长这么高了,看来我以后真不能拿他当小孩了。”言语里全无沮丧,反而是慢慢的为我长高的喜悦之感。
转眼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像她这样体格相貌、性格脾气样样都好的女孩子自然是各家后生争抢的对象。但小翠却有自己中意的后生,但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之风还没吹到我们这个偏远的乡村,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在父母的撮合下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异性组合在一起。一来二去,小翠的父母失去了耐性,他们瞒着小翠和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订了亲。当小翠知道后,已经木已成舟。在一个漆黑寂静的夜晚,小翠偷偷喝下了一整瓶的敌敌畏农药。第二天被发现时,已经回天无力,在医院里经过洗胃、换血等治疗后,小翠还是离开了这个她曾无比憧憬、眷恋的世界。
于是,我对于小翠的记忆也就停留在那个她似鲜花般怒放的年纪,鲁迅曾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小翠短暂的一生无疑是一个悲剧式的结尾。但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欢歌过,而且也会一直出现在很多熟识她的人的记忆里、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