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四）

第4章

姥太说到这里看着我嘿嘿笑了，这位曾经花天酒地的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草地上，他的腿上沾满了泥巴，脑袋上顶着稀稀松松的白发。骨架就跟排骨一样，身上每块皮肤都皱巴巴的。

此刻那头老牛蹲在池塘泛黄的水中，只露出脑袋和一条长长的脊梁。

在家里我听到关于姥太的话语，全是咒骂他的话。说他什么净干缺德事，不是东西之类的话。我对姥太的印象本来就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才会去看上他一面。

自从那晚听着姥太回忆他的往事，我便对他产生了些兴趣。我也看出来，他非常喜欢回忆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他的人生太漫长了。但是我猜他接下来的故事并不会枯燥无味。

那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后，娘也病了。开始只是头晕，娘说看着我们时头晕眼花的。我也没怎么在意，想想她年纪大了，烟花也正常。后来有一天，我娘在烧火添柴时突然头一趴，又不是世荣反应快，差点就埋进火炕里。世荣想把她摇醒，她也不答应，世荣吓得在灶房大声喊我的名字。等我走到灶房时，娘又醒了过来，定定地看了我们一阵，我们问她，她也不答应，又过了一阵，她问到一股糊味，才开口说道：“世荣，饭怎么糊了？”

娘这时想站起来，她站到一半腿一松，身体又掉在了地上。我赶紧把她抱到床上。

世荣把我拉到一旁说：“还是去城里请个郎中给娘来看看吧。”

“这请郎中可是我花钱的啊。”

世荣回房从褥子底下拿出十块银元，是用手帕包着的。世荣说这是从家里偷来的。我拿过两块银元，世荣把手帕叠的整整齐齐重新塞到褥子底下，给我拿出一身干净衣服，让我换上。

我对世荣说：“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

世荣跟着我走到门口，我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看她。自从我不赌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她。我穿着虽然破烂可是干干净净的衣服，脚上是我娘编的新草鞋，要进城去了。

我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城里。我已有一年多没去城里了，走进城里时心里还真有点发虚，我怕碰到过去的熟人，我这身破烂衣服让他们见了，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话。城里几个郎中的医术我都知道，哪个收钱黑，哪个收钱公道我也知道。我宁愿多绕一些路。想了想，还是去找杂货店旁的的许郎中，毕竟这的老头跟我爹的关系也不差。主要是想着他能少收些钱。我路过县太爷府上时，看到一个穿绸衣的小孩正踮着脚，使劲想抓住敲门的铜环。那孩子的年纪就和婷婷差不多大，我想这可能是县太爷的公子，就走上去对他说：“我来帮你敲。”小孩高兴地点点头，我就扣住铜环使劲敲了几下，里面有人答应：“来啦。”

这时小孩对我说：“我们快跑吧。”

我跟着小孩一路小跑跑到巷子里。“跑啥啊？”

“咱们就躲在这看戏就行了。”

门打开后，一个仆人出来东张张西望望，身体一倾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我们把脑袋往后缩了缩，只见一队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大兵越来越近。每个人腰里都别着小手枪，队伍后面隐隐约约有着十来门打炮，且都是由马车拉着。带头有三个军官。

那仆人赶忙爬起身，看到当官的马上点头哈腰。

“长官，呦，您来啦。我去通知老爷。”

“不用，你给我到后面去拉大炮。”

我看这样子不对劲，这伙人好像抓壮丁来当兵。一个个也都不是什么官。跟土匪没什么区别。

那仆人一听也急了，“长官，我是县太爷家里的仆人。我不能跟你走！”仆人斯喊着。

三个带头的期中一个说道：“你为党出国效力，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今天就是来抢东西的，县太爷？蒋介石都没用！”他大声骂道。

“钱都给我抢过来，人都给我抢过来。”这是候他从腰里抽出手枪来，朝天上连开两枪。

一群人瞬时蜂拥冲上前，他们这群“土匪”无非就是缺少一个带头的，而这带头的以后也死的最惨。

我问小孩：“你知道他们要来？”

“知道啊，我爹让我来敲门的。”

我寻思这小孩穿的这么好，也许还是个富贵人家。“你爹是谁啊？”

“开枪旁边的那个。”小孩掏出一块锅巴砸吧砸吧的嚼着。

我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

小孩想了想，“去乡下地主家。”

我的两腿突然一哆嗦，心想他们会不会把我家当成是地主啊，虽然我们家已经穷的叮当响，但这么好的院子谁会不稀罕。

我连忙问道：“说没说去那家地主？”

小孩砸吧着嘴说：“他们也不知道，不过那家房院子最大准是地主。”

我想跑回家，但这退已经吓得跑不动路。我依着县太爷家后院墙上一直瘫到天黑，小孩也好心地给我留了两块锅巴嚼嚼。

我走在小路上，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害怕回回后连家都没了。我站在村口眯着眼睛使劲眺望着，隐隐约约看着家里，家里的灯好像还亮着。我这心暂时缓了一下。

一走近自家的院子，我就连连喊：“世荣，出来给我开门啊。”

“你又干嘛去了，那么晚才回来？”她堵在门上板着个脸问道。

“今天家里是不是来了一伙人。”我小心地问。

“没有。”

“没有？那就是去找李四了。”我嘀咕着。

“赶紧进来吧，娘都睡了。”世荣终于把脸放了下来。

李四啊李四，这回终于让你倒霉一把了呀。明儿上你那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