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五）
第5章
李四啊李四，你是不是不服气啊。一个个腰间都还别着枪。你是真敢啊，还敢打人家。被毙了吧。
李四这家里也不能说是一片狼藉，除了衣柜，床什么的，其他值钱玩意全被抢了。听说有仆人不服气也被毙了。我家要还是地主，没准毙掉的就是我。我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胳膊，都还好好的，我这畜生该死却没死。我在爹的坟前跟爹说，爹，往后每个月我都来看你。
四七年开始搞土地改革，我分到了三亩地，结果就是自家那几亩地。要是在十年前，我可从来不用下地干活，一个个都嘚叫我声老爷。佃户们一年的租金，足够在青楼玩上三个月。
晚上我回到家里时，世荣正在给我纳鞋底，世荣用牙咬断了线，看着我说：“我也不想要什么财气福分什么的，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我知道世荣的话，我的女人是在求我们从今以后再不分开。看着她稚嫩的脸蛋竟沧桑了许多，我心里一阵酸疼。世荣说得对，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财气的。
姥太的讲述到这里中断，我发现太阳正好跑到了我们头顶，光线死死地照射着我们。转移到另一边的阴凉地，姥太拍了拍膝盖然后对我说：“我这身子骨一点劲都没有，浑身软绵绵的，只有一个地方还能硬起来。”我听后不由高声笑起来，朝他耷拉下去的裤裆看看，那里沾满了泥渍。他也嘿嘿笑了一下，很高兴我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他转过身去吆喝老牛，那头牛已经从水里出来了，正在啃吃着池塘旁的青草，牛站在两棵柳树下面，牛背上的柳枝失去了垂直的姿态，出现了纷乱的弯曲。在牛的脊背上刷动，一些树叶慢吞吞的掉落下去。老人又吆喝了一声。
那天我一直在树荫里坐到夕阳西下，我没有离开是因为姥太的讲述还没有结束。我是隔三差五就来和姥太聊聊，想知道他的余生是怎么度过的，怎么现在只有他和这头老牛。
——————
日子苦是苦，过得还算安稳。婷婷一天天大起来，我和世荣却要一年才能见上一次。再等两年婷婷也能自己跑回来了。
有一天，我挑着两大筐菜进城去卖。就要进城时，一个熟人见到我就叫了：“哟，怎么头发变白了，也还少了一些呢。”不过我没怎么搭理他，因为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以前这些人跟我靠的那么亲近。
其实我和他也很久没见过面了，他这么一叫，我才觉得自己是老了许多。想想自己都四十七了，婷婷也才七岁。世荣比我小二十岁，那年是我强上她的。
回到家里，我把世荣看了又看，看得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吓得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后，才问：“你看什么呀。”
我笑着问她：“嫁给我这个畜生，你不后悔啊。”
“现在才跟我说这个，我后悔的时候你也没放过啊，跟个土匪似的。”世荣朝我白白眼。
我对世荣说：“这几天抽抽空，想去看看婷婷。”
世荣听了点着头，眼泪却下来了。我和世荣都不敢和她爹叫嚣，好歹好说老家伙又不听。婷婷被领走那天，世荣说了我一整晚。
第二天我扛着锄头准备下地时，她马上就提上篮子和镰刀跟上了我。几年来我在田里干活，世荣就在旁边割草，已经习惯了。我对世荣说：“这边我一个人就行，你回去照顾好娘，咱吃过晌饭就去看婷婷。”
世荣说：“没事，娘还没醒。咱家种的地随说不多，可我也不能让你累着。”
吃晌饭时，世荣狼吞虎咽地说：“快吃啊，等会还要再冲个澡。”
娘问道：“你两，这是有什么事啊？”
“没啥事，我们就是想婷婷了。能有啥事啊，是吧。”我瞟了一眼世荣说道。
娘低头用手扣着桌子说：“婷婷一走，总感觉家里怪冷清的。”
我低着脑袋说：“娘，我尽量把婷婷给要回来。”
“你们先去吧，桌上我来收拾。”娘吃着饭慢吞吞的说。
我换上中山装，打扮的体谅一些，免得让老家伙笑话。
世荣打量着我说：“再带着顶帽子吧，上面都白了不少。”
“行，不是你怎么还穿这件啊。”我问。
“我这是回自己家，跟你不一样。”
一路上我们走的很快，我们还不知道婷婷愿不愿意跟我们走嘞。主要还是想孩子了。走着走着天黑了下来，看来是要下雨，一阵风飕飕地吹在脸上，世荣挽着我的胳膊，我们走的跟快了。
到老丈人家门口，敲了敲门，却不见得里面有人答应。
“难不成家里没人？”我嘀咕着。
婷婷在院子里喊道：“谁呀，家里没人。”
“婷婷，是我。你爹！”我扯着嗓子在门口大喊。
她堵在门缝里望着外面，看到我们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好奇地问道，“爹！娘！你们怎么来啦！”
世荣轻轻地笑了，眼泪不经意间滑了下来。
我说：“想你了呗。”
她摇摇小脑袋问：“娘，你们是来带我回家的嘛？”
我蹲下身子问她：“想没想奶奶啊？”
“想啊，这里一点也不好玩。舅爹凶死了”
“婷婷，知不知道舅爹干嘛去了。”世荣问。
“不知道。”
我拉着世荣的手说：“再等等吧，婷婷也不行呆在这，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带走。”
世荣什么也不说，跟着孩子唠起了家常。我们一家三口就一直坐在地上，等到天也暗了下来，还是不见得老家伙回来。听着风吹动着街道上的杂草，看着天上亮晶晶的月亮出来了，心里感觉还有点冷。
老家伙回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第一次住在老丈人家竟是这样的。那晚我们所有人都没说什么，世荣和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我们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时，婷婷正在揪我的胡子。
她小声地说：“爹，我要这边上学，舅爹不让我回去。”
“上学好，上学好啊。”我摸着她的小脑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