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场末日(7)
源源不断有人来到西洲,源源不断有人在自己的土地死去。
后来,所有航运、铁路、海运都无法正常运行了。人们发现,能赶来西洲的,除了跋山涉水还活下的东洲人,大部分是别地国家领导或富有的商人。
他们被共同安置在雪楼里,该是换个地方享受宁静的。
可是幸运安顿下的人里有多管闲事的起来。
他们终于知道,不会再有人被专程送来欧洲了,那些人将一直忍受着冰封的痛苦,新一轮的矛盾再发生。
持续了快一年后,雪不再像先前这么猛烈,大洋也冻得够结实,竟然有越来越多人靠自己顽强的意志横跨大洋,再赶到西洲来。
这些后来到的人心中多是充满仇怨的,为了缓解冲突,他们达成协议,通力合作,建起大大小小十几座城。
人们就这样住在不同城内,其中最大的几座,东洲城、黑洲城、“扫雪者”联邦等人口最多。
但好景不长,又一场特大暴雪降临,人类再度面临灭顶之灾。因而,那些繁华的城市还是和先前的城市一样死在大雪中了。等几个月的暴雪消停,大小城市损失惨重。
令人欣慰的是,此时的人类成为一体,极度团结。
在此之后雪开始消融,雪城建筑的技术已不再支持,人们在雪原上建起新的文明,并等待雪完全融化(听到这时我有些难过,这代表有些国家可能彻底消失,新的国家要产生;但也欣喜,人类的交融,算是彻彻底底了)。
这一切要多亏我们认识的新朋友——橡皮糖人。
他们是人类种族新的一个分支。人们是在大雪洗刷后的西洲里像原始印欧人一样新奇地探索后,在一片雪原发现他们的存在。
橡皮糖人之所以被称作橡皮糖人,当然是因为他们浑身都是橡皮糖似的身体,半透明,鲜艳的糖果色集合,像专门做成人的橡皮糖作品,栩栩如生。
他们友好、坚强,并且互帮互助,虽然生活比较落后,却在雪地上轻松间房屋铺道路。
与我们建交后,双方将各自的工程技术加以讨论结合,共同生活。只是橡皮糖人人口很少,只有一个村庄的人那么多,他们虽然与我们合作,但一开始也害怕我们。
现在的环境不适宜大量人口聚居,人类分散去不同地方建立城镇村庄,不同村庄相隔千米远,大多数橡皮糖人人住在原来的村庄,少部分橡皮糖人中的建筑师在别的地方住。
“现在人类面临的威胁,恶劣的环境还是匮乏的资源,都排在后一位。首位是紫色眼睛的野兽。”
长发姐姐说,“东州城并不是不适宜人住了,而是人不能住,城里已经被野兽占领。听说在天堂酒店里有有一座温泉,住着一头大白熊。那只大白熊是病毒的源头,异常凶猛,只要它消失,病毒就能消失。”
“大白熊想消失,病毒就能消失?”听到这句话,我瞬间警觉起来了,并想到了一年前,那只头狼的紫色眼睛。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啦,反正这种事,谁也……”
“在哪?天堂酒店?”我预备要冲进城里了,又忘了饥饿和疲惫。
“市中心……等等,你不会是要……!”
姐姐没说完,我已如箭矢般冲出去,不顾身后两人的劝阻,直往城内奔。
跟了我一段路后,那个旗袍女人就停下了,长发姐姐还一直跟在我后面。虽然她并没告诉我具体位置在哪儿,但我好像已经和这里很熟了一般,
朝着一个方向去。
这样不停歇的跑,直到天都黑了,有微风卷着细细的雪下来。
一开始遇到几头野兽在路上晃,我卯着劲儿直冲过去,加速跑,不回头看,倘使追上来了,我也一定是甩掉了,因为我身后除了雪地靴的踢踏声,并没有野兽的嘶吼。
越往市中心,野兽越多,我不理会他们,他们也无视我。我也知道,那个姐姐跟着我马不停蹄的跑。
所有的想法都被抛开了,我无脑冲撞,好像一条逆流的耄耋老鱼。
直到看到“天堂酒店”四个大字,我才放慢了脚步,一边急促地走,一边有节奏地喘气,这才感觉从我旁边呼呼闪过的景致一下从快进换回了常速。
繁华的市中心啊,各种动物的游乐园、竞技场,和谐与斗争轮番上演。
灰暗的城市好像在我步子减缓的一瞬间被点燃,昔日如何灯红酒绿、潦倒虚幻,一一重现了。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迷雾驱散后的大街上旋转着各色的兽类。
白兔急躁地在四条腿中间横冲直撞;老鹰快乐地在空中打旋长鸣;挺着大肚的灰熊腾腾压过斑马线,急要穿马路的梅花鹿不敢上前驱赶,也不敢直接越过去,只好在原地跺着前蹄;猴群在各色建筑间来回穿梭;犀牛倚在墙边孤独地张望;雄狮悠闲拨弄着畏畏缩缩压在它爪下的羊羔的毛……
天地间回响嘈杂的欢腾声、嚎叫声,令人晕眩,令人看到的不止是东州城,是所有城市千百年的过去未来。
所有的动物在冰雪交加的城里欢聚,乐得醉生梦死。
我的灵魂好似被牵引着,空洞的被引进酒店,跨进大门,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走廊上点着灿灿的大灯,地毯上扭曲的纹路,会闪光的墙纸,一直通向被酒店建筑围在中央的巨大花圃,野生的丛里,那升腾着热气的天堂温泉。
这里是动物们的天堂。大小的,各式各样的,草食肉食杂食的,一齐生活在这巨大的温泉周围。
鱼儿在水底自由游逛,野狼兴奋地鸣嗥,狐狸在假山上躲躲藏藏,猎豹卧在池边听猫头鹰的鸣唱……他们今夜隆重地享受灾难外的璀璨。
这里他们和谐相处,忘记了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不必惹得人们担惊受怕,也不必为自己找一席容身之地去招惹是非。
我被恍惚了眼,熏得头昏脑胀,好像他们邀请我共享着末日下难觅的热烈。
我向温泉迈出了一步,踏下第一层台阶,久违的舒畅沁进了我的肌肤。
“不要去!”赶在我身后的姐姐在池外冲我喊,“会死的!”
我向着市中心那只巨大的,可亲的,拉着动物们旋转着交谊舞的白熊又下了两次台阶。
会死的话,是谁死?我,还是白熊?人类,还是这些动物?若我会死,我将带着这些动物一起离开,这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人类和动物在末日下只能选一个,动物是没得选择的,我也没得选。
“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我对附在身上的藤蔓怪物说,“这是你一直寻觅的栖身之处。你苦于无处安身,才四处找人附身。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你会满意的,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我向中央的大白熊走近,大白熊也停下来,用闪烁的紫色眼睛无邪地看着我。
它是三个我这么高,是这么大。
一团白色的绒球落在温泉中央。
它的胸脯很慢地上下起伏,做出一副好奇友好的姿态。
它站立着,张开了怀抱。
我先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它柔软和暖的白毛,再一把抱住它,把脸埋在这一团蓬松的毛茸茸里。
这只大胖白熊也回应了我的拥抱,它厚厚的两只手掌轻轻抱在我身上。
我这样抱着它,在欢乐舞蹈的,动物的天堂温泉里,流下了滚烫的泪,沾湿了它的毛。
终于我狠下心,咬咬牙,抱它更紧。
藤蔓从我身上蔓延开,向外伸展,将我和白熊死死缠住,环成一个团,叠加盘绕,把我们兜成一个球,再越勒越紧,将我勒得透不过气。
白熊始终一动不动,我们都不挣扎,最后在窒息中,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