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场末日(8)
我再醒来,已是躺在一张矮矮的硬床上,屋子的屋顶也很矮。床边有扇大窗,窗外还是雪,有白色的光游过铁栅栏进来。
我立刻弹起了身。
那个守在我旁边的褐色头发的姐姐见我醒了,也赶忙凑上前。
“我还活着?这是哪里?白熊呢?”我问。
“这是最近的镇子,镇中心临时办事处理出来的一个房间。白熊已经死了。”她答。
“死了?那病毒……”
“是的,都消失了,动物应该都恢复正常,积雪也慢慢融化,一切将步入正轨。”她灵动的眼睛抓着我,问,“你现在可是人类的英雄啊,那么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她的眼睛亮亮的,我却能捕捉到她那句话里的失落。
“希贝。”我回答。
我觉得她是不希望我杀白熊的。
“你呢,你又取了什么名字?”
“布拿拿。”她说罢,我愣了一会儿,随即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简陋的木屋里,这样两个女孩子的笑显得很温馨。
日后和布拿拿的相处中,我了解到她是个十分喜爱动物的女孩子说。
对于动物来说,东洲城的生活很快乐,而变回普通动物,它们又要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布拿拿拦我杀白熊的想法可能有些自私,但我也可以理解。
她还是明事理的,最后也没有真的拦我。
我扶了扶许久未这样运动的下巴,说:“你可比我敷衍。”
“说说看,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身上穿这么凉快,连鞋也没有,你不会是赤脚走来的吧?”
“还真是这样。大雪是从我生活的城市开始的,我当天坐火车到了R国,后来一路向西走,合着有两年了才到这。你是怎么来的?”
“我在大雪前两个月已经来西洲了。我去了E国。”布拿拿说。
我想起了莉莉和我说的话:“那你一定知道谢默斯教授吧?”
“是的,我还见到了他。”
“见到了他?你原来是什么身份?”
“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找教授学术讨论而已。”她回道,“你知道,我们无法用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所以我只好给他写信,还要把消息藏得隐蔽,几经辗转才叫他看见了。他主动约了我见面。”
“他相信你?”
“也许吧。毕竟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了他,他七月要死了,下一场灾难也紧接着在他死后开始。”
我皱起了眉头:“你也太……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大寿将至?你也有倒计时?”
“倒计时?你说你包里这个?”
她从身后将我的旧挎包掏出来,“我可没有,但我有一个能力,我会做预知梦,小到考试成绩,一条新闻,大到一个人的死亡,国际时局,甚至是末日。但从没有人相信过我,都说我是马后炮,我也不能提前说。我想你也知道的,将未来会发生的事提前告诉别人,只会引来质疑和非议。”
我又想到那时去参加考试发生的事,不过我随后又意识到一件警觉的事:“你动了我的东西。”
她莞尔一笑,把这僵硬的气氛融化了,也叫人忘记了要责备她。她纯真的笑容好像就是要叫人怜爱,叫人宽容她的过错似的。她说:“你肯定了解,找到同类时想迫切了解对方的欣喜。”
大千世界,找到一个惺惺相惜的人确不易。
睁开眼见到她,我就喜欢她身上非同寻常的气质,
发现她也能安然无恙穿过酒肉林池般的动物世界时,我就注意到了。
当时也是知道有她在,我才觉得安心。
布拿拿讲话总有种控制性的压倒力,但她给人很温柔很干净的印象,使我待在她身边时莫名感到舒爽。
当然,同是选择人这层滤镜更是我喜欢她。
“和你一起的那几个人是?……”
“哦,那是我手下的人而已。”
我有些惊奇,她年纪不比我长多少,但能力如此之强。
“和我讲讲,谢默斯教授。”我说。
“嗯……他有天才的物理天赋,却沉迷于自然地理,这是人尽皆知的。
“电磁学和地理之间好像有很大的差别,但也有共同之处。这两样学科,包括所有学科都基于世间变化规律。而教授的能力最让人羡慕,我们可以用一个比较神秘的词概括——通灵。”
“像和草木鱼兽对话这样?”
她又轻笑:“那就真的夸张了。他只是能感知自然事物的运行变化规律。
“这么说吧,谢默斯教授年幼的时候就感觉这个世界像是被什么特殊的纽带联系着。同龄人刚学会表达时,他接触了一些电器内部组件,就知道如果要用什么东西将它们连在一起,那一定得是导线,于是他自己摸索出了电的概念。
“更神奇的是,他竟说,他仿佛能感到电线内电流的流动。
“包括日常生活里,在对某些领域尚未了解的情况下,看一朵云移动的轨迹,他能推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要下雨;
给他一块有价值的石头,他说仿佛看到亿万年前这块石头经历了怎样的运动,并和研究大致相同;
还有人说,他和动物都能心有灵犀,就算无法沟通,他也能准确猜到任何动物的心理及状态。”
“这太妙了!难怪他有这么杰出的天赋!”
“不过他朝着他最喜欢的电磁学去发展了。讲真,有这种能力,无论在什么方面研究他都会有不错的成就。”
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我们安静了一会儿。
我又问:“那后来,是什么驱使他对地理如此着迷?”
“他十六岁时付出了他的代价——别人对他理解。他比我们想得都要远,都要深奥,以致发了狂,最后似乎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哲学,马上就顿悟了,开始潜心探索地理。
“我想,即使他不是选择人,也会是个大天才,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他这个大天才的想法。”
谢默斯教授,这位厉害的人物在约摸像尤娜去到西洲时的年龄相仿时(说不定两人还见过呢),经历了相同阶段的末日,但并未提到什么像蛤蟆的女巫。
这位拥有高超才华和家世的男人,用一生的孤独作为选择的代价,此后,他就成了天才该有的样子,别人听不懂他的讲话,看不懂他的行为,受不了他的脾气,即使闻名遐迩,受人尊敬,高高在上,却享受不了常人都有的快乐和幸福。
“他的交易使他和外人之间筑起了一层消除亲和力的墙,他被永生永世关在里面,吞噬难熬的寂寞。”布拿拿感慨说。
“我遇到的另一位选择人,她说,我们必须要付出代价换取选择权。”
我告诉布拿拿,我们要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
“规律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后人可以不断修正和完善。”
她笑着摇摇头,用一双似乎是惊讶的眼睛看着我,“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一条推论早就被更正了。要不要付出代价,是看你个人意愿的,如果想换成一场末日结束,那就要有一位选择人做下斩钉截铁的选择,同时付出代价。”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
那么我和尤娜本身没理由怨天尤人的,我们之所以会付出代价,不过是我们已做了交换。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承认自己是愿意交换的。
而这也就是说,前几次末日发狂的藤蔓人,不受控上涨的洪水,地狱般的干旱,之所以结束,都是因为已有三位使者拿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做交换。
而且我的倒计时和布拿拿的预知梦甚至能算出什么时候什么人一定会愿意用之交换的。
距大雪结束结束还有一年,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呢?
“那你会愿意付出代价吗?”我问。
“当然喽,我现在正付出着呢。”她轻松地回答。
见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她又告诉我,她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自由。
现在她是一名扫雪志愿党,她花费了大把时间在他认为无聊的工作上,便是猢狲入布袋,这已是对她自由的限制了。
“可是大雪要在一年后才结束,你的交易……”
“慢慢来呗,说明这是一场慢***,我这也是一次大牺牲呢。”说罢,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地球在每一场末日后都被重启,无人知道,谁做了牺牲,做了英雄。
“真是得不偿失啊。”我也仿佛轻松地叹道。
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也许有些人命中注定要相遇。两个选择人经历多少曲折和绝望,能遇见,这样幸运,这样美好,像暴风骤雨后,幸存在枝头,还怒放的山茶。
我们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