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场末日(10)
我在这段时间里也是尽自己全力对付工作,即使我对这些人不很亲昵,但我已下定了心要保护他们的。
不知是因为我认真工作的态度,还是先生确实为我暗中开了后门,总之我赢得了一定威望,在党中也是个混了个较有高度的位置。
每周的周日早上,镇里的志愿党要聚集在临时学校听大会课。附近的党内高层在大会课之后要来我们小镇另开会议,这是我最不喜欢的部分了。
中间有个叫傅嘉梓的东洲人,他父亲是H国一个厉害的官员,全家在大雪初被送到西洲。
后来他也加入了志愿党,直接坐上与我们相同的位置。
他们家很有钱,他本人在镇里的影响力也很大,和普通难民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天挺冷,正值秋末,将入冬。听人说前几年人们最怕的是夏天,因为那时会有许多积雪半融,淹了好多地区,不过经摸索后已找到解决办法。
而冬天就是听天由命的季节,许多人都是撑不过冬天,要么冻死,要么饿死。
上面发了我三件棉衣,两件都送给有需要的人了,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以保留了一件。我象征性披了我最后一件棉衣出门。
和之前一样,我提前了约半小时入场,见来的人是一次比一次少了些。
有些人面色还不错,也有些人分明入了冬,还越穿越单薄。
这是极平常的一天,每天都这样,普通又艰苦,才会使我以为上天还对我有所眷顾。
我一生里见过许多人,让我记住的不多,那天遇到的算一个。
在我右手边那一组的最前排,坐着一个极不好看的姑娘。
皮肤暗黄,两颊深陷,骨架大,但又没肉,发质粗糙,塌鼻小眼,满脸雀斑,相貌粗鄙,似个活天蓬。
每组两桌,两张桌并排坐的,她独自坐第三组右桌边。人陆续来齐后各自挑了位置坐下,没有一个选在她旁边的。
会前最后几分钟,所有人基本入座完毕,这个傅嘉梓身上裹得严严实实,高视阔步进来,环顾四周,只有那个女生旁边是空的,用蹩脚E语说了句“真晦气”,也只好向她走。
他屁股刚一挨到椅子就立刻弹起来抱怨:“哎哟!这椅子这么冰,叫人怎么坐!”
然后他就朝外走,过一会儿跟进来几个打扮干净的人,搬着好几叠棉外衣进来。
傅嘉梓把那椅子踢开,叫人把衣服放在那儿叠起来,又压实了再叫人叠。
所有人直勾勾看着他,但也不言语。
那个只穿了件单薄衬衣的女生眼睛都快盯穿了,欲言又止了几番,终于抓住了傅嘉梓羽绒服的一角,怯弱问:“可以……给我一件棉衣吗?我真的太冷了,至少,我想熬过这个早上……”
但这个富态的骄傲大少爷嫌弃地把手甩开了,朝她呸了一口:“羡慕死你!自己是个穷鬼还想让我施舍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这颐指气使的模样,起身拦在那个傅嘉梓前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滚!”
“我还以为谁敢这么狂呢,你官好大嘛!得,我也挺尊重你的,不如你来体验一下我这个新椅子?”
他用满是漏洞,发音奇怪的E语回复我,然后猛地把我向后一推,我重心向后倒去,跌坐在那一摞棉衣上,整个人陷了下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暖和很舒服?”他狞笑着,还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女生。
我站起身,
将这叠衣服踢倒,气势汹汹地用C语冲他吼:“滚!你个靠爹娘横气的蠹虫!”
他也不知听没听懂,只哼了一声,抱着那些衣服,回瞪我一眼,朝我原先坐的位置走去。我就拉了椅子,坐在那个女生身旁。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女生,她整个人蜷缩在那件薄的快透明的酒红衬衣里,不住发抖,我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她哈了一口气,震惊着问我:“可你……可你只穿一条裙子,不冷吗?”
按我提的要求,布拿拿为我准备了几条长袖白裙,我也忍痛将那条已黄旧的裙子埋在了东州城深处。
体会不到冷暖对我而言本是一个优势,这不单指皮肤上的冷暖。我本可以将自己置身人世冷暖之外,但最终我还是做不到。
而如今,我真希望自己能感到寒冷,因为看见别人在寒冷中发颤,看见别人忍受我体会不到的痛苦,这对我而言就是比挖心更难受了。
越希望我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越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从某种方面来说,我太孤独了。
我叹了一口气,拍拍那个女生的肩,安慰她:“没事,我自己还有两件外衣,撑过这一个早上够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女生的感谢后,她还没哭,我竟忍不住先眼泪扑漱漱流了下来。我一面说没事一面擦,可这泪根本止不住,决堤般灌满了脸。
“给你……”那个女生向我递了一块旧手帕,上面还绣着几朵小黄花。我接过吃了泪以后,也算和这个女生交了朋友。
每次大会小会也都不过是汇报每周情况及些新安排,难为辛苦写稿案的人。
那个女孩便是这样的职务。
我每次大会后来都和她坐,我们在会前会聊会儿天。但我始终没问过她的名字,她也没提过,这是个遗憾。
她和我是同胞,以前是土木的在读研究生。
她带来了工作的优秀态度。
入冬后,粮食紧张,我又被分到大批存粮和棉衣,于是我便想尽可能多得发放给了有需之人。
在布拿拿和我的组织下,我们发起了个免费发放食粮棉衣的活动。
食粮和棉衣都是从志愿党手中抠出来的,连傅嘉梓迫于压力也拿了点凑整,大部分是由我和布拿拿两人和本就拮据饥饿的人提供。
在登记发棉衣过程结束的休息时间里,我遇到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她拿着一个单机游戏机让我帮她通关游戏。
“姐姐,这个游戏规则是让小人成功穿上合适的衣服度过冬天,就能通过下一关。我总是怕小人会太冷。就给他穿好多衣服,小人就被闷死了,你看。”
女孩给小人穿上一件内衬,一件毛衣,一件大衣,又套一件羽绒外套,紧接着界面出现“GAMEOVER”字样,小人眼睛变成了两个叉。
底行一排小字解释说,这样的穿着在雪地行动不便,死在了雪地。但她不识字,女孩说这应该是闷死的。
我对这游戏莫名其妙。
在给小人拖过去一件毛衣和一件大衣(这在当时算是豪华搭配了)后,我按下确定键,界面仍是弹出游戏结束的提示,但下面的那行小字写的却是饿死,而这游戏里除了提供衣服是没有食物选项的。
我将游戏机还给女孩,摸了下她的头,对她说:“你的游戏可能永远不能通关了。”
我回身正准备继续着手粮食配送活动,远处跑来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喊道:“粮食……粮食车被堵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