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工厂里的男孩(1)

第22章 工厂里的男孩(1)

一、缘由

向左还是向右,一念之间,你将闯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一结束之后,我和室友两个人决定找份实习锻炼一下。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舔舐着仅剩的凉意。我和室友扛着大包小包,像无头苍蝇般在郑州街头穿梭、辗转、徘徊。终于,我们赶在霞光被黑夜吞噬之前来到了实习地点。没想到,悲伤比欢乐来得更迅速一些,没错,我们被告知实习单位因疫情原因不打算招收实习生。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灰头土脸地回家,然后在亲友的数落声中堵死独立自由的路;要么匆匆忙忙地换一份工作,然后在尽是不确定的可能中奔向远方。比起舒坦的牢笼,不确定的远方对二十岁刚出头的我们更具诱惑力。当晚,我们便坐上去江苏的车。此时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只想任性地赌一把自由!

车上都是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大学生,从他们期待的表情、憧憬的话语中,我推测这应该也是他们第一次走出家门,第一次想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归属。这一夜,车上又闷又热,路上又陡又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再加上,我体质本来就弱,这样一折腾,在路上干呕了几次,整个人也虚弱地像脱水一般,还好有室友相伴才不至于陷入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地。我原想着熬过去就好了,可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开端罢了,是闯进另一个世界的起点。

汽车是在第二天清晨到达江苏淮安的,司机像卸货一般把我们从车上撵下来。看看同龄人眼睛里闪着迷茫的光,我也陷入了深思:这就是我们要工作的地方?电子厂!

厂址选在远离市区的郊外,放眼望去,一片荒凉。眼前的景象像闹钟一般硬生生地把香甜的美梦搅得粉碎。那高大的写字楼哪去了?那灯火璀璨的酒馆哪去了?那……

极少一部分大学生像婴儿一般,不愿接受廉价劳动力的事实,他们挣扎着,抗拒着,当下买了回去的票,逃窜到那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中!我很庆幸,我是选择留下来的那一批人,尽管在后来的十几天,我一直为这个选择后悔。但现在看来,正是那样一个选择,我才有机会闯入他的世界!这是我能想到的这场工厂之旅的唯一价值!

像流水线生产的这种工作,通常都采取组长制。新进厂的工人会被随机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都会安排固定的组长,负责管理日常工作、监督工作进展、协调工作关系等。我和室友被分到一个小组,负责管理我们的是一个30来岁的中年妇女,她打扮得很时髦,长得也还算周正,可是她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就连老员工不小心做错了工件,也逃不了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在这里,我常产生一种人有等级贵贱的错觉。这里的员工好像没心没肺的机器,对打骂自带免疫。不管组长的话骂的有多难听,他们都闷不做声,但手中的活儿决不会停下,好像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每当我和室友讲起这些事情时,她总是指着我的脑瓜说:“这就是工厂的世界!”

工厂的世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我总觉得不是这个样子。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更让我坚定了我的看法。

二、暴风雨到来之前

工头儿将我们安顿好之后,又带我们领了工服。那是又宽又大还不透气的粗麻衣服,穿在身上就好像裹上了一层塑料布。那耀眼的绿色晃的人眼睛直疼,可这件工服也是有好处的,毕竟它便宜啊!虽说便宜,

可它依旧得一百来块,而且还是我们掏钱。

进入车间之前,我们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进行宣传教育。

还未走进去,单是在走廊上,你就能听见教导人员歇斯底里的吵骂。进入之后,我才发现,这种宣传教育压根就是变相宣传“读书无用”的论调。教导人员像跳梁小丑一般,站在讲台上大放厥词:“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哪个学校的,来到这,说啥都没用。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大学生,不也到我们这小工厂里打工嘛,不也得听我的训斥嘛!”他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决定再完善一下。恰巧在这时候,一个穿粉色短袖的女生笑出声来,教导人员看了她一眼,她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依然我行我素地和同伴低声说话。

那个教导人员粗暴地指着那个女生,破口大骂:“死丫头,我刚讲的纪律规矩,你记到哪里去了?话咋那么多,讲出来给大家听听。”

同行的人有一多半都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我回头看时,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和小心翼翼地神情。

我的室友在我耳边悄咪咪地说:“这就是典型的杀鸡儆猴!”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担心,我望向那个粉色衣服的女孩,手心里为她捏一把汗。但是那个姑娘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说给大家听就说给大家听!读书究竟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我们可以选择来车间这种地方,随时也可以选择走;而你则只能待在车间这一小块空间里,我笑是因为真正可悲的人在这假惺惺地可怜别人。”听完她的话,我竟不自觉地点起了头,发觉之后,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个教导人员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出来。”

这次出去的不是粉色上衣的女生,而是她的同伴,一个穿连衣裙的女生。她落落大方地说:“出来就出来,刚才听教导员讲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听我们讲几句?”

教导人员显然没有料到,毕竟这些年来,每年的新工人对他们的训斥向来是百依百顺,即便他们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新工人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算委屈也没人敢站出来。

那个穿连衣裙的女生没等教导人员答应,就自顾自地说起来:“首先,感谢教导员抽出时间对我们进行培训,但是教导员说的话,有些实在难以让人认同,刚才我的朋友已经指出了一些。现在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工作信息不对称?”

其实她说的问题,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我没有她那么大的勇气和自信指出来。

在场的众人都是清一色的本科大学生,有些社会经验几乎为零,根本没有能力鉴别出厂子的套路。可是那个穿连衣裙的女生思路清晰,一条一条地把问题指出来,听得教导人员是哑口无言,在场众人频频点头。

“我们的领工头给我们承诺的是每天工作8小时,加班自由,怎么到您嘴里,就变成了强制加班?”

“我们的领工头给我们承诺的工资是底薪4500+元,怎么到您嘴里,就变成了底薪1900+?”

“我们领工头给我们承诺的是基本坐班,怎么到您嘴里就变成了站班?”

……

“这里边有太多出入了,还请您和我们领工头商量好之后,给我们一个准确的答复。别觉得我们大学生就好骗,谁还没在社会上混过几年?”说完,那个穿连衣裙的女生就走下台,在众人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对这个胆大心细的女生暗暗佩服,但同时又很庆幸自己不是辍学打工的人,我想那个女生之所以敢站在那里讲这番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份工作对她来讲可有可无,大学生总归是比普通人有更多的就业机会。如果换做普通人,即便知道是厂子在压榨劳动力,恐怕也不敢发声吧!

台下瞬间议论纷纷,教导人员急得满头大汗,眼看就压不住场子了,突然打来的一通电话救了他!他急匆匆地往走廊跑去,留下一屋子大学生窃窃私语。

后来,工厂和工头依旧没有谈拢,在人家的地盘,自然得听人家的。但那个穿连衣裙的女生悄悄在我耳边说:“你可千万别相信他们的说辞,他们都是一伙的!和咱们的关系总归没有和厂子走得近。”那个粉色衣服的女生和穿连衣裙的女生很严厉地指责了工头的行为,转头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在他们的影响下,一大部分的大学生都觉得上当受骗了,纷纷离开。

后来,我也是在闲暇时和老员工聊天,才知晓教导员说我们这一茬员工是最难带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想:脑子里有知识,心中有思想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教导人员的三五句话就洗脑了?把大学生当廉价劳动力来压榨越来越行不通了!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留下来?一呢,是为了陪室友,她不想回家;二呢,体验一下工厂生活,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三呢,最根本的还是不想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家。选择一个不诚信的工厂就相当于把自己暴露在暴风雨中,关于这一点,我和室友都深信不疑。

三、工作初体验

美好的一天从组长严厉的训话中开始。

新老员工分为四队排列,最左边的一列是当地的中年妇女,每个人的工龄都超过十年,是员工中最有资格讲话的人。然后中间两列是新收的员工,中间左列是6月份入职的一批,看年龄比我们小,估摸着应该是初中、高中辍学的孩子,清一色的全是男生。中间右列是7月份入职的一批,也就是我们,因为是坐同一辆车来的,所以都知根知底,基本上都是一本大学的在读学生。中间这两列给人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左侧的孩子身上都带着痞子气息,右侧孩子身上更多的是和顺气质。最右侧是初到厂子的本地妇女。在组长训话过程中,大家都屏气凝神,生怕把她的怒气点着,尤其是我们这些新员工。可是唯独中间左侧那一列的男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故意惹组长生气。可组长毕竟是个女人,力气、个头、气势都比不上这些早就在社会上混了好多年的男孩子,所以她只能吵骂两句,解解心头之气。没想到组长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还会害怕这些男孩子,于是,我在心中就暗暗告诉自己千万别惹他们!

训完话后,组长开始给我们安排工作。这次,我未能如愿和室友在一个工位上,我在左侧流水线上缠胶带,她在后侧桌子上插线,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每个工作岗位都有一个老工人师傅带着。带我的老工人师傅是一位十分和蔼的本地妇女,她身上展现着一种女性光环,尽管这条流水线上的其他老工人总是和我打趣说我师傅可好强可凶,但我是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也许是一开始干,总觉得工作很容易。新鲜感和好奇心果然是抵抗困难的良药,但是新鲜感和好奇心并不是长久的东西,它们很快就被消磨殆尽。差不多到下午的时候,我就对自己的工作提不起兴趣了。我们需要连着干两个小时,才能休息十分钟。我总觉得休息的时候时间过得可快,像长了翅膀一样。

一天下来,我和室友都是腰酸背痛的,回到宿舍后,简单洗漱一下,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来之前,我对我的工厂之旅还是抱有很大的幻想的,总觉得就算加完班也才八点多,总会有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看会儿书。果然,我还是太天真了!打开书,没看两页,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止不住地在打架。我做梦都没想到,在江苏淮安的一个电子厂,我竟然打破了最快入睡的记录。如果说第一天晚上的累是表面的,肤浅的,那第二天早晨的累一定是内在的,深入骨髓的。当被闹钟吵醒的那一刻,我真想用被子蒙住耳朵,管他三七二十一,一觉睡到自然醒。可是一想到组长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我瞬间就清醒了。

但转念一想,这该死的日子还要过两个月,我就又泄了气。这一整个情绪的流转也消耗了我的精气神,让我变得无精打采。我不怀任何期待地走向车间,迎接这糟糕透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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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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