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月下逢
“李氏……”太子蹙眉,他自是知道去年春日陪着太子妃到翠云山的李嬷嬷是哪位。正是这位长春宫的李氏并不得用,他才找了借口让清佩姑姑出宫去。
说起这位李嬷嬷,乔琬心中怦怦跳起来,她有些怕。她害怕从前心中忧虑之事会发生。
“丁香结?”清佩姑姑轻轻念叨,“并没有听说过,李氏可说了是何处所得?”
清昼垂首道:“婢子当时便问了,李嬷嬷说是她从前自己做的,花样子不在身边,教不了人。”
乔琬稳了心神,声音有些干涩道:“殿下,去年柔安也曾给长春宫回话,说起李嬷嬷一事。常喜公公当时去查了旧档,发现这李嬷嬷原是兰泉宫的宫人……”
兰泉宫三字,像是一道惊雷霹在了殿中。
太子端坐着,若有所思。白公公与小齐公公,则讶异地抬起头。
“兰泉宫,怎么会是兰泉宫?当日奴婢并没有查到。”清佩姑姑直接变了面色。
荣谌摆手:“旧年的档案混乱,姑姑的面子比不过常伴伴,并不奇怪。”
白公公是个得用的,他立刻道:“殿下,奴婢进宫年岁并不算长,但从前就听宫里老人说,高|祖仁慈,允了许多兰泉宫里已无家人的内侍、宫人充了禁中。后来宫外有逆党作乱,宫内提防,便将兰泉宫旧人迁入深宫去了……”
荣谌道:“既然李氏能在长春宫侍奉多年未被发现,当年宫档名簿定然乱过。还有多少兰泉宫旧人谋得生路,只怕要重头查起。算算年纪,怕是有人已经位高权重。”
白公公的思绪也转得飞快:“殿下,不仅怕的是位高权重。奴婢今日一直在想,究竟何人的恩情能叫秦艽如此。”
“哦,你有何想法?”
白公公作揖道:“殿下,先不说宫外,奴婢只能想到的便是刚入宫时的恩人。刚入宫时,不仅身上难受得很,更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行错踏错。白天不敢吃东西,夜里辗转难眠,睡不了多久又得起了……那时若有人能拉一把,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乔琬想起自己从前入宫时的谨慎,想起自己大婚后每日的忧思。她能体会白公公所言,因而一时只觉得战栗。
“从前那些自尽的宫人、内侍,把他们的履历拿出来,一块儿查!”荣谌如今在会宁殿也不做那温文的模样了,他凤目生威,只管冷声道。
“殿下,这样定会惊动司礼监和右金鳞卫。”白公公垂首道。
“事已至此,无妨,”荣谌冷笑道,“正好通知光禄寺,让他们一起来查。如此三方人马,孤倒是要看看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有谁。”
“喏。”白公公领命。
这时门外又有内侍来报,齐绶接了消息,进来道:“启禀殿下,您昨晚吩咐探查秦艽身世,今日一早师父就命人出宫暗自探查了。
那秦艽入宫时档案只写父亲病逝,与母亲前来玉京投靠舅家。那日文书所记,是他舅舅与牙人领着他来的,说是自愿入宫。如今查到,他母亲与弟弟确实还投靠在舅家,弟弟还在学堂读书,日子十分清苦。”
“好啊,孤看左金鳞卫也有了差使,叫凌峻来。调用记录里可疑内侍宫人在宫外的情况,正好一一重新查来。”荣谌道。
乔琬想起还在宣宁侯府中荣养的李嬷嬷,不禁道:“殿下,自那日知道李嬷嬷的来处,母亲就将她移到院子独居,平日里也盯得紧。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荣谌想了想,道:“她倒算一张明牌,只先不动她。但是人要看牢了,不能有任何风声走漏,外面也不可递消息进去。”
乔琬点头:“殿下放心,府中定能办妥。”
“殿下,”白公公心思缜密,“此事是禀给裴公公,由他禀告陛下,还是……”
“孤明日会亲自禀告父亲。”
“喏。”
“行了,都下去吧,”荣谌饮了口茶,“秦艽的事就不必过司礼监了,太子妃说了要给他办法事。”
乔琬点头道:“要劳烦小齐公公跑一趟侯府了,此事与我府上一同协理即可。春水,明日你同小齐公公一起去。”
“喏。”众人得了吩咐,鱼贯退下。
乔琬朝白公公使了个眼色,他慢了半步,待众人退出去,才道:“娘娘,有何吩咐?”
乔琬道:“殿下今日头疼又犯了。”
白公公一惊,太子的头疾总是伴着噩梦,平时倒是少在白日里发作。他立刻望向太子:“殿下,可要施针?”
“我若说不必,太子妃娘娘答应么?”荣谌笑了一声。
乔琬现在倒有些不习惯太子的温柔,她竟觉得方才雷厉风行的模样,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殿下、娘娘稍候,奴婢去取针。”
白公公退下了,乔琬才忧心道:“殿下,银针止痛终是治标不治本,柔安见您平日并未用药?”
荣谌道:“也是用过药的,只是一直难以根治,如今不敢常用。”
乔琬品了品“不敢”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荣谌握着妻子的柔荑,上面的血迹已经洗干净,掌心依旧是一片密密的被她自己掐出的甲痕。
“今日可害怕?”荣谌问。
乔琬摇头:“殿下,说起来您别笑话柔安。我昨夜便想好了,为了东宫,不可错放一个。”
荣谌却依旧淡淡问道:“杀人你也不怕?”
乔琬心想,这也不是她第一回杀人了。
“不怕。”她答得理直气壮。
“那,”荣谌慢慢地靠到近前,倾身问道,“你怕孤发疯吗?”
乔琬抽出被握着的手,轻轻为太子揉起太阳穴,并不回答:“殿下,您的噩梦与头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荣谌只闭上眼道:“婠婠,待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再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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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纱幔珠帘,琉璃宫灯仅照亮一隅。
幽室内,借月光三分,琴声淙淙。
天子倚在塌上,半阖着眸。一曲终了,他才望向贵妃道:“爱妃近来谱的曲都太凄清了些。朕观你这里,看似金玉满堂,却难掩幽僻,选的物件都太冷肃了……”
贵妃坐在窗下的琴案边,只道:“此曲是对月所思,恰如今日弦月,自是幽清了些。”
此时宫人们捧着琉璃灯,鱼贯而入,柔和的灯光驱走满室幽寂。
天子走到贵妃身边,只见灯下美人恍若多年未变。他笑道:“蓁娘容颜不变,朕却是老了,听不得这样的曲子,总会想起许多。”
贵妃拉着天子一同坐在琴案前:“那陛下便弹一曲欢快些的吧。”
天子一怔,他确是有一段日子没有抚琴了。
烛光一动,琴声复而响起,如鸣佩环,绕梁不绝。
贵妃起身,她望着天边的弦月,忽而想起一个人来。
天子似乎也想起这是谁最喜欢的曲子,琴声戛然而止。
“朕糊涂了,”他轻咳一声,“爱妃莫恼。”
贵妃笑道:“妾身怎会着恼?只是想起从前罢了。这么多年来,再无一人似她。”
天子还想说些什么,珠帘外一声轻报,却是裴知来了。
天子在群玉宫时,不喜内侍宫人近身,谷廷仁与裴知常常只候在外间。他此时有些不悦道:“何事这么着急?”
裴公公躬身道:“陛下曾言,东宫之事紧急。”
天子道:“进来吧。”
贵妃见状便要避走,天子却说:“蓁娘不必避开,你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如今宫中还有何人能真心对他?你且与朕一同听一听吧。”
裴公公进了内室,行礼后便道:“启禀陛下,今日太子殿下拉着太子妃娘娘,在东宫手刃了一个小黄门。只因那小内侍在太子妃书房偷盗。此等行事,似乎与太子殿下近日头疼频频有关。”
天子皱着眉:“你是说太子今日在东宫亲自杀人了?他不仅自己杀人,还带着他媳妇一起?”
裴知垂着头,低声应喏。
贵妃却道:“太子的头疼怎么这么久还未治愈?”
天子一时被移开了注意,解释道:“谌儿春日里得了一场风寒,头疾便又发作起来,缠绵了数月。”
贵妃冷笑道:“依妾身之见,还是太医院无能。只是裴公公,你是想说太子头疼频发,所以性情大变么?”
裴知连忙跪下:“奴婢不敢。”
贵妃道:“今日太子行事,必有他的道理,他自然会禀告陛下。裴知,你即便是心中不喜,也不可妄加揣测!”
裴知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天子对裴知道:“行了,以后一事报一事,不可妄加揣测,太子处罚内侍倒不必与头疼联系起来。再有下次,自己去领罚。”
“多谢陛下,奴婢知错。”
被裴知这么一打岔,天子也没了赏月听曲的心思,干脆摆驾回福宁宫。
贵妃奇道:“陛下今日这就走了?”
天子笑到:“朕近日要与人论道,斋戒几日,爱妃不要多心。”
贵妃嗔怪了句:“我可没那么多心眼!”
贵妃如常将天子送至宫门外,往回走时,只听得庭中夏虫已开始鸣啼,生生不息,竟有几分热闹。
闻铃跟在贵妃身后,亦步亦趋。
忽然贵妃停步,望月幽幽叹了一句:“这么多年来,再无一人似她……”
闻铃茫然道:“娘娘,什么是谁?”
贵妃只道:“无事,这几日注意东宫。”
闻铃警醒道:“娘娘放心,婢子省的。”
作者有话说: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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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不要做谜语人!!![○?‘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