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永安宫。
华婉萱独身坐于寝殿内,烛光微微摇曳,映照着她半侧的面容。她一手抱着琵琶,另手拿着布巾小心翼翼擦拭着琵琶身。
殿外有烟火炸开的声响,有几道蓝光自窗而入。
华婉萱眨了下眼,擦拭琵琶的动作稍一顿,悠悠抬头望向窗外。
焰蓝色的光……她轻眯了下眼,眼帘稍垂,若有所思。
娇娇走入寝殿,拱手行礼,而后道:“公主,昭妃没了,是自尽。”
华婉萱眉头轻挑了下,嘴角往上扬起些许,她继续擦拭琵琶:“她琵琶弹得不错,就这么死了,倒是有些可惜。”
娇娇抬头看向她。
“不过也幸好,她是自己动手,不然,我就得动手了。”她手指拨动两下琵琶弦,有弦音随起:“动手杀这样一个美人儿,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而且栽赃起来,实在麻烦。”
娇娇道:“公主,其实就算您不动手,后宫中那些娇蛮跋扈的妃子也不会对一个才入宫就封妃的女子坐视不理。而且,昭妃性子柔顺,又不会讲话,她们更会因此欺负她,何须公主您今日冒险前去未央宫见她?”
“你不懂,今日所行,可谓是一举多得。”华婉萱抬眸,眼里尽是笑意:“我就是特意去的。”
华婉萱动指拨动琵琶弦,她笑着,眼神却意味深长。
齐妃善妒,加上她哥哥安远侯的身份,她既到未央宫,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打压梁昭心的机会,她尤其善于找人痛点狠狠戳下去。华婉萱不由想起自己初入这座皇宫、住于这座永安宫时,齐妃也是带人前来给了她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那时话语与其神情,犹如锋利刀刃,刀刀刺痛她的心。
华婉萱早就看齐妃不顺眼。她今日午后去未央宫欺负梁昭心,今夜梁昭心便死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事多多少少和齐妃有关系。
而且,梁昭心入宫,本就不是肃王府所愿,皇帝强行要她入宫无非是想借她牵制肃王府,还有与肃王府有关的势力。比如与梁皎月有关的夏家,和梁言念有关的白家。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梁昭心长得那样美,温柔如水的性子,皇帝一定喜欢。她初入宫便让她侍寝,若是将来她怀上皇帝的孩子,岂不是将肃王府那堆势力拱手送给皇帝?这可不符合华婉萱原本的筹划。
眼下梁昭心死了,齐妃必定被牵连,肃王府与皇帝两者间隔阂愈大,皇帝多疑,拉拢不成,必定要对肃王府下手。
而与肃王府相连的夏家和白家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何况,还有一个坐镇东宫的太子虎视眈眈,以及隔岸观火的二皇子及其党羽蠢蠢欲动。
华婉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想要的,就是让这里越来越乱,京都这趟水啊,是越浑越好。
琵琶弦音起,细细如语,弦音一变,又似小珠落地。
未央宫中。
秦与奕匆匆赶来,瞧着那一地鲜血,看着那躺在血泊中已无生息的梁昭心,脸上只露少许震惊,可实际茫然紧张,一时慌张无措。
怎么会这样……梁昭心怎么死了?!
小翡已经放出三支信号-弹,沾满血的手里握着第四支信号-弹,她泪湿脸庞,看向秦与奕的眼里满是怒火。
她拉下第四支信号-弹,焰蓝色光再次冲天而起。
“砰——”
秦与奕抬头望着绽开于夜幕之中的焰蓝火光,眼神闪烁了两下。他眼里一刹那闪过慌乱与紧张。
卢琑带着太医急匆匆赶来,却已于事无补。
院中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之后赶来的卢琑和太医也立刻跪下,头几乎碰地,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抬头。
小翡跪坐在梁昭心身侧,小心翼翼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秦与奕想要靠近,小翡眼疾手快捡起方才梁昭心所用的匕首猛然向他划过。
衣裳被划破的滋啦声随即响起,他长袖一角被划拉成两片。秦与奕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小翡怒目而视,握着匕首的手满是鲜血,即便颤抖着,却也紧紧握着。她冷冷出声:“别碰我家小姐!”
她眼里是滋生蔓延的恨意,无惧生死般直直瞪着秦与奕。锋利的匕首刀刃指着他,仿佛他要是敢靠近,她就要和他同归于尽。
这样的眼神,秦与奕曾经见过。
秦垣在东宫见到白家的信号-弹在宫中出现,匆忙赶来,才在未央宫外站定脚步,呼吸还未平稳住便看见了跪了满院的太监宫女,还有被小翡抱着的梁昭心,以及她们身侧未动的秦与奕。
秦垣震惊,脸色没稳住,将情绪悉数露出。
巡宫侍卫随后赶来,却在看见太子在那里时匆忙止步行礼。
秦垣眉头蹙起,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他答应过要在宫中护着梁昭心的……怎么会……
他迈进未央宫中,脚步不由踉跄了下。
小翡看见秦垣来了,憋着的眼泪大颗落下,哭泣道:“请太子殿下送我家小姐回家!”
秦垣与梁皎月青梅竹马,以前常去肃王府,对梁昭心也像是对待妹妹般。相比较逼迫梁昭心入宫的秦与奕,小翡更愿意信任秦垣。
而这种时候,也只能求他。
除了秦垣,这皇宫之中没有人能帮她!
信号-弹虽已放出,可肃王府的人,无法在这种时候立即入宫。没有旨意,他们便进宫,那就是擅闯。是大罪。
小翡朝秦垣大声哭喊道:“求太子殿下送我家小姐回家!”
秦垣望着血流满地,已无气息的梁昭心,眼神震惊错愕,眸子颤动,似是难以置信,可眼前所见,又非虚幻。
秦垣转头看向秦与奕。
秦与奕紧皱眉头,方才还有些慌乱的眼神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见秦垣出现,眼里更是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怒意。
他冷言出声:“你这样看着朕做什么?难道你觉得是朕杀了她吗?!”
秦垣抿唇,心下深吸口气,将胸中情绪压下,而后拱手向他行礼:“儿臣不敢。”
秦垣又道:“父皇,梁家二小姐已去,还请父皇看在肃王府的面子上,准许儿臣将她尸-身送回肃王府。”
秦与奕冷眼看着秦垣:“梁二小姐已经入宫封妃,即便是死了,也只能……”
“封妃仪式未行,所需之物也并未送入未央宫,严格来说,梁二小姐只是入宫,封妃暂且谈不上。”
秦与奕忽瞪了秦垣一眼。
“父皇也看见了,信号-弹已出,即便您此时不松口,等明日肃王前来,父皇难道还能强留她的尸-体?”
“你是在教朕做事吗?”
“儿臣是在言说事实。”
秦垣抬头看向秦与奕,直视其眼神却未见惧意。他道:“父皇,请准许儿臣带梁家二小姐的尸身回肃王府,儿臣会转告肃王,父皇来未央宫时,梁二小姐已无气息,此事与父皇没有关系。她寻死原由,儿臣将为父皇查清楚。”
秦与奕看着他的眼睛,嗓子里忽扯过一声冷嗤:“是吗?”
“是。”秦垣看着秦与奕,眼神坚定,话语更是如此:“梁二小姐死去一事,与父皇,没、有、关、系。”
秦与奕嘴角扯过一丝笑:“既如此,太子可要为朕作证。”
他指了下梁昭心:“是她自己不知原由寻思,朕今日可是在方才才见到她。”
秦垣抿了下唇角,垂下眼帘:“儿臣自当如此。”
秦与奕瞥了眼地上的梁昭心,又很快收回目光:“那就辛苦太子送她出宫了。”
“父皇言重,儿臣该做之事,何谈辛苦。”
秦与奕缓了口气,没再看他们,眼里浮现些许不悦,继而甩袖离去。
秦与奕离去后,随行而来的下人们也陆续离开,原本未央宫中的太监宫女们仍跪着未起。太子殿下在此,没有吩咐,怎能起身。
秦垣走向梁昭心,宽大衣袖中遮掩的手不由抖了那么几下,他紧抿唇,眼神颤动着。
他半蹲下身,望着面上已无血色的梁昭心,闭眸,叹息一声。
他伸出手,从小翡手里将梁昭心抱起,顺势流下的血沾染他华贵衣裳,他眼未眨一下,抱她离开未央宫。
小翡迅速抹擦去脸上眼泪,立马起身跟过去。
自未央宫出,行至宫门前。一路寂静,几无人声。
沿路石灯盏中的烛光明晃晃的,将宫行道照得明亮。秦垣抱着梁昭心往外走去,小翡一边哭一边跟在其后。
宫门前,是匆匆赶来的梁婺和梁言念。
他们没有允许,不得入宫。梁婺心急如焚,与宫前守卫言语逐渐激动,言说之间大有要闯宫而入的迹象。
梁言念拉过梁婺的手,想劝他冷静点,可梁婺这时候哪里冷静的下来。自从在肃王府中,梁言念将白府信号-弹一事告知,他便毫不犹豫驾车而来。
明知自己的女儿在宫中遇险,自己却被挡在这宫墙之位,他哪里能冷静得下来?他简直快要急死了!
梁言念往前一瞥,宫门从里渐渐打开。她一愣,连忙去扯梁婺的衣袖。
“爹?”梁言念说:“宫门开了。”
梁婺连忙转身去看。
原本紧闭的宫门果真开了,而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秦垣。他怀中抱着浑身是血的梁昭心,身后跟着泪流满面的小翡。
梁婺大惊失色,梁言念脸色顿显苍白,紧张之意赫显。
梁婺冲过去,梁昭心白皙脖子上那触目的红落在他眼里。她一身梨白衣裳被鲜血染红,更显赫然。
梁言念眼中泪光泛泛,眉头拧起的瞬间,眼泪猝不及防往下掉落。
梁婺的手颤抖:“昭心……”
泪湿眼眶,喉间忽有酸涩浮出,胸中好像有东西正翻涌。他觉得难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再拽扯,又被针扎。
“昭、昭心……”梁婺颤抖的手抚摸上已冰凉的梁昭心的面庞:“我的昭心……”
“阿姐……”梁言念走上前,一时腿软,有些站不稳。
秦垣忍着难受,仍开口道:“肃王,先送昭心回家吧。”
梁婺一愣,抬头,泛红亦满泪水的沧桑眸子闪烁着。
他又一恍惚,连忙从秦垣手中将梁昭心抱了过去,他低下头,脸颊轻轻碰着梁昭心的额头,眼神恍惚,似有些怔魔:“昭心别怕……昭心别怕……爹带回你回家……”
“爹带你回家……”
梁婺抱着梁昭心往马车走去,嘴里重复喃喃着:“爹带你回家了……你看……你看,爹这就带你回家了……”
他身形颤颤,背影落寞又沧桑。他忽晃了那么下,身形往旁侧偏倒了些,差点摔倒。
梁言念连忙跑上前去扶住他。
“爹……”
梁婺看了她一眼,眼神空洞又无助,他泪往下流,浑浊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嘴唇微张,气息不稳,似是想大哭,最终却还是将那股情绪强行压了回去。
他没有言语,收回目光抱着梁昭心继续往前去。
“我要带昭心回家……”
“我要带我的女儿回家……”
梁言念泪止不住往下流,心如刀绞,疼痛难受,可皇宫之前,却非善地。
她抬袖抹去眼泪,忍住哭意,捂着嘴往前小跑跟去。
小翡朝秦垣行了个礼,抬头时,布满红血丝的疲惫眼眸里倒映着秦垣的面容。她直视秦垣,声音沙哑:“太子殿下不跟我们一起回肃王府吗?”
秦垣一愣。
“太子殿下不是要查明我家小姐自尽原由么?您难道不想知道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小翡话有些激动,话语却极其坚定,哪怕悲伤涌上心头,脑子也仍然保持着三分清醒。
她很清楚,小姐已死去,可小姐死去的原由必须要查清楚。宫中情况特殊,如若没有太子殿下帮助,他们在外面的人哪怕再觉得不甘心、再气愤难过、再痛苦挣扎,也都难以干涉进皇宫后宫之地。
没有太子殿下相助,要在皇宫调查,阻碍很多,且非常之难。
秦垣眯了下眼,没有斥言,安静等着小翡继续往下说。
“太子殿下,”小翡再次向他行礼:“您与我家大小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我家小姐也是自她幼时便与你相识,她视您如兄长,您待她如妹,还请您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以及往日与我家小姐的情谊上,查明原因。”
“我家小姐已答应入宫,人也已在宫中,绝不会无缘无故自寻短见。”
“一定有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秦垣抿唇后微张,轻缓息两下。
他看着小翡:“知道了,回肃王府吧。”
“奴婢——多谢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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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婺抱着梁昭心已经冰凉的尸体回到肃王府时,焦急等候在肃王府门前的人皆是震惊错愕,不敢置信。
梁婺一个踉跄往前倒去,梁奇迅速反应,一把上前扶住了他。
“王爷小心!”
梁昭心仍被他紧紧抱着。他楞楞抬起头,两眼无神,空洞恍惚,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梁奇一愣,蹙眉讶异:“王爷……”
安雨丹和托着大肚子的梁皎月疾步上前,她们低头看着被梁婺牢牢抱在怀中不愿意松手的梁昭心,震惊,犹如被猛烈一阵鼓锤重重砸在心口。
难受,疼痛,又好似憋着一口血气,随时都能吐出。
梁昭心已无气息,鲜红的血与她所穿那身梨白衣裳刺激相映,有些刺眼。
梁皎月看着安静靠在梁婺怀里的梁昭心,那满身的血色,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她心神不稳,似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戳着她的心脏。
她有点想吐,却又有另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受自体内冲出。
安雨丹哭出声来:“昭心……我的女儿……”
“我就知道不该让她入宫……”
梁言念扶住安雨丹的手。安雨丹低下头,靠在梁言念肩上哭了起来。
梁婺眨了下眼,抱着梁昭心踏进肃王府大门。
梁奇小心跟在他身边,双手往旁边伸着一半,以备随时去扶梁婺。
梁言念扶着安雨丹进了府门。
梁皎月也要跟去,气息却顿时不稳,她心中情绪翻涌,骤然间激动,气息停滞了一刹那。
她忽感腹痛。
她一手托着肚子,如刀绞割裂般的痛感自腹中而出。她眉头紧拧而起,眉角抽动两下,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便白,短暂之间失去血色,冷汗直冒而出。
“明霁……”她脑子忽然懵住,眼前视线忽有些模糊,她看不清眼前所见,身子往后晃悠颤抖了两步,身子不稳。
夏明霁立即上前将她扶住,见她脸色煞白,眉头顺皱:“皎月?你怎么了?”
“肚子好疼……”梁皎月紧抓着夏明霁的手,气息沉重:“我肚子好疼……”
夏明霁蹙眉,忙吩咐府门前下人:“快请大夫到大小姐的房间去!!”
“是!”
随后到肃王府的秦垣见此状况,一惊,大步上前。他望着面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滑落的梁皎月,眉头紧锁,眼里满是担忧:“她怎么了?”
“她说肚子疼。”夏明霁将她打横抱起,往里走去。
“肚子疼?”秦垣一边跟着过去,一边低头看了眼她凸出的肚子,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可她还没到分娩期。”
“是没到分娩期,”夏明霁嗓音里也满是担心:“也许是看见昭心,太过激动导致。”
秦垣道:“本宫立刻让太医来,以防万一!”
夏明霁点头:“多谢。”
夏明霁匆忙抱着梁皎月回她的悠岁院。
他小心着将她放在床上,梁皎月死死抓着他的手,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将她头发打湿,里间衣裳也被汗湿,不舒服的黏在皮肤上。
她眉头拧在一块儿,脖子上经脉因大口喘气而显露,她双脚因为剧烈的疼痛忍不住踹动:“我肚子好疼!明霁……明霁!”
“明霁……我好难受……”
夏明霁坐在床边,一手扶着她的肩,另只手护着她的肚子,心里紧张,却仍柔声哄着:“别害怕,别害怕……我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了。”
肃王府的大夫匆匆赶来,梁皎月已经出了满身的汗。
羊水不知何时破了,两腿间流出的羊水打湿她的衣裙。
大夫之前也没见梁皎月这种模样,心中紧张,半点不敢耽搁,赶忙上前去给梁皎月诊脉。
秦垣交代人回东宫去请太医后,匆忙来到悠岁院,刚到梁皎月房门前便听见了里面传来梁皎月的大喊。
他心惊,脸色忽僵住,顾不上仪态与规矩,冲进了房间。
大夫后背冷汗直冒,也是害怕得要死:“姑爷,大小姐这是早产之兆,羊水已经破了,情况很危险,我只能暂时稳住胎儿的情况,请您赶紧去请稳婆为大小姐接生……”
夏明霁和冲进房间的秦垣同时震惊出声:“什么!”
珍珠立即反应,赶紧跑去找稳婆。先前皇帝下旨要让梁皎月在京都生产完再回阜都时,安雨丹便找来了京都最好的稳婆在府里住下,以防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秦垣眼眸颤动,两眼间的担忧渐渐转变成害怕。早产……怎么会早产……她的情况不是一直都很稳定吗?之前心情不好、激动的时候也没对胎儿造成影响……
夏明霁握着梁皎月的手,虽未言语,可脸色却因震惊与忽如其来的噩耗而有些僵硬与苍白。可这种时候,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不是稳婆,不会接生,也不是大夫,不能替她稳住情况,他只能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就在她身边。
如若知晓会有今日,当初就该让她留在阜都,什么狗屁皇帝旨意……
该死的。
夏明霁紧抿着唇,眼睛却开始泛红,渐渐害怕起来。
他看着梁皎月,满眼心疼:“皎月……你不要有事……”
“求你了。”
梁皎月全身被疼痛包围,听不见身边之人言语。她痛喊出声,嗓音有些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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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婺将梁昭心抱回静庭院房间不久,便听见了从悠岁院那边传来的痛喊叫声。他一惊,猛然站起身,两眼皆是错愕。
在房内的安雨丹和梁言念也有瞬间恍然。
喊叫声持续响起,一声比一声痛苦。
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梁婺和安雨丹立刻转身往外跑去。梁婺膝盖撞在了椅子上,却也好似没有痛感一般,着急忙慌跑了出去。
梁言念愣在原地,眼神颤动,眼泪不受控的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不知所措,只觉难受,脑子变得空白,无法思索,也快要不能呼吸。
她楞楞往前走去,在梁昭心床边停住脚步。她呆呆看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阿姐,呼吸更乱,她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一个踉跄,倒坐在了床边。
抬头,便是梁昭心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可从她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却尤为浓重。
血的气味渐渐弥漫在房间里,轻轻一嗅,便是满鼻的血腥。
梁言念将自己微微颤栗的手伸出去,小心着握住梁昭心的手,小心翼翼又轻轻的动作好似在触碰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梁昭心身体已无温度,指尖冰凉,手掌掌心亦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阿姐……”梁言念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哽咽出声:“阿姐……”
从她入宫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时辰。可就是这么短短几个时辰,她与他们便是阴阳两隔。
小翡轻着脚步走进房间,然后跪在梁昭心床边。
梁言念闭眸抽泣两声,而后再睁眼,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小翡。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让自己的抽噎与哽咽消退下去。
而后她才出声问道:“小翡,阿姐是怎么死的?”
小翡如实回答:“小姐是今晚沐浴后,忽抽出匕首割颈自尽的。”
梁言念蹙眉,诧异。
自尽?
梁言念紧皱着眉,似是不敢相信。阿姐信佛,佛言遇难可自渡,遇事需乐朗,信因果轮回之说,也信命在自身,何过看自己。
阿姐向来对什么事都看得开,当时皇帝圣旨下到肃王府时,阿姐也是坦然接受。昨日在须弥山下遇到皇帝,她更没有惧色。
她根本不害怕入宫,也不害怕皇帝。
她怎么会自尽?!
她怎么可能自尽!
小翡弯腰俯身下去,额头抵着地面,嗓音疲惫且满是愧疚:“是奴婢的错。奴婢不仅不知道小姐藏了匕首,也没有发现她在沐浴后将匕首藏在了衣袖中,更没能及时发现小姐的异常之处,没能阻止小姐。”
“我不相信阿姐会自尽。”梁言念道:“抬起头来说话吧。告诉我,今日在宫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奴婢也不相信小姐会无故选择自尽。”小翡如她所言抬起头。
小翡看了眼床上的梁昭心,嘴唇轻抿,吸了吸鼻子后,又说:“今日入宫,起初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但午后,未央宫中来了四个女人,为首的那个是齐妃,她不仅瞧不起小姐,还当着小姐的面说她是不会说话的哑巴,而且,言语之间对王爷和王妃不敬,说他们没有好好教小姐……”
“跟着她一起来的那三个女人也毫不遮掩的当着小姐的面嘲笑小姐是哑巴,言辞举止间都是对小姐的不屑与不尊重。”
闻言,梁言念紧咬了下牙,眼神忽冷,寒意自眼底渐渐浮出。
“她们离开之后没多久,先前来和亲的那位南燕公主来未央宫看小姐,说是听说小姐琵琶弹得好,想要与小姐合奏一曲。小姐答应了,两人便在未央宫院中凉亭内合弹了一曲《山间月》。合弹结束后,那位南燕公主夸赞了小姐几句,与她饮了杯茶,便离开了。”
梁言念皱了皱眉,模样思索。她抿了下唇,又问:“那位南燕公主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
“小姐与她合弹《山间月》时,是在凉亭内,为了不影响她们弹奏,我们都在凉亭外侯着,她们在里间,有琵琶音遮掩,我也不确定她们是否有言说什么。不过南燕公主离开时,小姐的神色有些许奇怪,我问小姐怎么了,小姐却摇头。”
“我当时没有细想,如今想来,除去那嚣张跋扈的齐妃一行人,这位南燕公主也有些可疑。这大热天的跑来未央宫见一个此前素未谋面的人,竟是为了与她合弹一曲,要和她交朋友。”
“那皇宫之中,她又是南燕公主,怎么会真心实意的与小姐交朋友?”
梁言念抿唇,垂眸,沉思。
这种事,没有证据可不敢随便言说。不管如何,小翡没有亲耳听见南燕公主说的话,而那南燕公主又是和亲之人,若无证据,不能随意攀扯给她罪名。否则有损好不容易恢复的北渝与南燕两国之间的和平。
梁言念小心将梁昭心的手放下:”这件事,你和其他人说过了吗?”
“只和您说了。”
梁言念轻点了下头,双手扶着床边将身体支撑起来。她看着一身血污的梁昭心,心中情绪翻涌,好不容易缓和下去的悲伤再次涌出。
只是几个呼吸间,她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她用衣袖快快擦去眼泪,又吩咐道:“小翡,去取一些热水,还有,给阿姐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挑她喜欢的。等会儿为她清理身体后,我要给她换上。”
小翡点头:“是。”
“啊——”悠岁院内忽有痛喊传来。
“啊————”
梁言念一惊,心下慌张,而后悉数显露于脸庞。
小翡也有震惊,她抬头看向梁言念,嗓音微颤:“三小姐,是大小姐的喊声……”
梁言念抿唇,双手紧扣在身前,手指间互相抓着,指节被紧抓后失去些许血色,泛起一层白来。
她大步走出房间,而后往悠岁院跑去。
小翡跪在原地,转头看向梁昭心。她笑了下,跪着往前移动,而后伸出手,将梁昭心的手捧在手中,又柔声道:“小姐,大小姐那边已经有很多人了。奴婢知道您应该很担心大小姐,但奴婢就算是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过去了也只是被挤在外头,就让奴婢在这里陪陪您吧。”
“您不用担心,姑爷和太子殿下都在这里,大小姐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让大小姐有事的。”
“您就安静睡着,别担心,好吗?”
悠岁院中。
梁言念奋力跑过去时,梁婺与安雨丹、夏明霁和秦垣都在房外,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个比一个紧张。
被秦垣的侍卫骑马带来的太医和肃王府的大夫站在房门前,模样小心谨慎,时不时听着从房内传来的丫鬟代为传递的梁皎月的情况,然后给出意见。
稳婆在房中,正努力引导梁皎月生产。
梁皎月的喊声一下接着一下传来,嗓音嘶哑,带着哭腔,又满是痛苦。
很快,房门打开,丫鬟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低着头匆匆忙忙离去。
夏明霁脸色煞白,着急担心梁皎月的情况,激动之下要冲进房间,却被门口的太医和大夫拦下。
秦垣站着未动,可脸色却尤为难看,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握紧成拳,手背上有青筋凸起,眼里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焦急与忧心。
安雨丹捂着脸,眼泪就没停过,眼眶红肿着,泛着些刺痛感。
梁婺站在她身边,抬手扶着她肩膀,面色担忧且疲惫,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安雨丹靠在梁婺胸口,泪流不止:“怎么会这样……我们肃王府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会这样……”
梁婺看了她一眼,想出声安慰,可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安抚不了安雨丹,也安慰不了自己。
梁言念走到他们面前,泪眼婆娑:“爹,大娘……”
梁婺和安雨丹同时抬眼看她,一人伸出一只手牵起梁言念的双手。他们似是有话要说,可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心中难受悲恸,所有酸涩不甘齐齐涌上心头,全部都堵在胸口,让他们开不了口去说些安抚的话。
此时此情下,他们连一点点乐观的情绪都露不出来。装也装不出来。
梁言念紧紧握着他们的手,哽咽出声:“爹,大娘,长姐一定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安雨丹努了下嘴,话在嘴边,一张开,泪却先流。
她没能成功言语,转头靠在梁婺胸口又哭了起来。
有两个丫鬟端着热水从悠岁院入,脚步匆忙着进了房间。
伴随着梁皎月的喊声,房门很快再次打开,被丫鬟端出来的,又是一盆血水。
房门开启又合上的瞬间,有血腥气从房中飘了出来。
夏明霁往前过去,太医依旧拦着他:“夏姑爷,你不能进去,你进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那你们倒是说说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素日里温和的夏明霁忍不住大喊出声,额间与脖子上皆是凸显的青筋,眼里是因着急而渐渐转变成的怒意:“她到底怎么样了啊!为什么有那么多血!”
房门忽又开,又是一盆血水。
房门转而合拢。
夏明霁一看丫鬟手中端着的血水,闻着血腥气,情绪瞬间失控,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太医,伸手便要去推门,肩膀却被人忽按住,而后用力往后拽了出去。
秦垣将他推下门前台阶,挡身在门前,冷眼看着他。
夏明霁瞪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秦垣冷冷看着他:“你现在进去就是给里面的人添乱。你觉得你进去,就能立刻天神降临,让梁皎月将孩子顺利生下吗?我警告你,不许进去添乱,给我在外面待着!”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夏明霁眼中怒火骤生:“我才是皎月的夫君!”
秦垣咬了下牙,眼神冷冽而寒:“就凭我是太子。”
“你是她夫君又怎么样?你是她夫君也得在外面老实待着!否则,影响她生产,本宫一定杀了你!”
秦垣眼里寒意层层,半分不像是开玩笑。
梁言念见他们忽然间便剑拔弩张起来,赶忙走上前去。她看着夏明霁,轻声劝道:“姐夫,你先别着急,太子殿下说的也有道理,你现在进去也没有用,有稳婆和丫鬟们在帮长姐生产,你就姑且在外面等一等吧。好吗?”
夏明霁看了梁言念一眼,梁言念眼神真挚着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冲动。
夏明霁抿了下唇,转头瞪了秦垣一眼,虽不甘心,却也只能暂时放弃要进去的念头。
而后又有两个丫鬟端着热水陆续进了房间。
夏明霁和梁言念都着急着往房门看去,可房门关的快,他们什么也没能看见。
梁皎月的喊声忽然停止了,屋子里倒是有了些手忙脚乱的动静。
很快,房门打开,稳婆面色紧张走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立刻走上前去,将她围堵在门口。
安雨丹连忙询问:“我女儿怎么样了?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吗?”
稳婆紧皱着眉,无奈叹息一声:“大小姐早产,情绪不稳,胎位不正,又是大出血,血止不住,现在已经因为脱力晕了过去。以她现在的情况,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住一个,你们看……”
梁婺和安雨丹同时震惊出声:“你说什么!”
稳婆也是紧张害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老婆子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小姐早产,又大出血,大人和孩子真的很难全都保住……你们……你们想一想,要保哪个?”
夏明霁和秦垣齐声而道:“保大人!!”
稳婆一愣,眼神稍讶异。
秦垣瞪她:“本宫说,保大人,你聋了吗!梁家大小姐要是没保住,你全家去给她陪葬!!”
夏明霁眼神颤动,亦道:“保大人。孩子不要了,保大人!!”
夏明霁忍不住激动出声:“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啊!!”
稳婆大惊失色,眼神惊恐惧生,踉跄着转身,赶忙回到屋子里。
房门再次关上。
安雨丹靠在梁婺怀中,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夜色寂寥,凉风起,乌云涌动。
一层接着一层厚重的黑云于夜幕中显现,将本就只有半弦的月亮严严实实遮盖住。
晚风再起,猛烈袭来,将院中烛火瞬间扑灭。